灰狼没有眨眼,它静静地看向陈霁,无声对峙半晌后,忽然笑了,“小姑娘,拿着一块石头来威胁一头化了精的老狼,我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还是骂你愚蠢透顶?”
陈霁没有理会灰狼的揶揄,她本就是抱着决绝的信念来对待一切,别说是一块可以戳瞎眼睛的石头,就是一抹碎布,她也能为了青狐,将之化为杀人利器。在灰狼强调了数遍它不惧任何胁迫后,陈霁终于如愿以偿地爬到了灰狼背上,由它送她前往青狐所在的地方。灰狼的脚程很快,陈霁趴在它背上,虽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涌而出,但收获也是巨大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远远地,她已能望到那个人孤零零站立在山坡上,及膝的白色长发飘舞在血色的灰天里,□的上半身布满血迹,腿上的破烂运动裤早已辨不清颜色,他的脚赤着,脚下是两摊黑泥,湿软软地浸下一半的脚踝。“青狐!”
陈霁大恸,等不及灰狼停稳,她已滚□,跌跌撞撞往山坡上爬,爬了没两步她便发现,这个山坡的草地极其湿滑,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甚至滑了一跤,等她重新站起来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沾满暗红的血。万妖冢已经消失,此境处处是真实,而这个现实里的山坡,竟然生生被血液浸得透湿。陈霁抬起头,山坡上除了青狐外别无他人,她的心一下子提起,生怕这些血都是青狐流下的,她加快脚步爬到山坡顶上,抱住木头似的青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焦急不安地哽咽问道:“你怎么样?”
青狐没有出声,甚至连扭头看她的动作都没有。陈霁抹掉青狐脸上的血,又低头看了眼青狐脚下的两洼黑泥,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可怕的现实。她竟然忘记了,妖怪们死后身体便会消失,但是他们流下的血不会消失。血流漂杵。这个地方曾经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争!“青狐……你别吓我……”
陈霁颤抖着双手捧住青狐的脸,“青狐……你说说话……哪怕看我一眼都行……”
青狐的双目瞪得很大,却毫无神采,看上去像两口深深的枯井,就连井壁上的裂缝都能一一数清。陈霁不知所措地看着青狐,指尖已经冰凉到无知无觉。“他要死了。”
灰狼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像我一样分得清这两只狐狸,万妖冢里的妖怪对白狐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感激他创造的这一切,尽管他的初衷不一定是为了他们,但是管他呢,他们喜欢这个地方,也是因为过于喜欢和依赖这个地方,才会在幻境崩塌后愈发恼羞成怒,爱之深责之切嘛,绝望把这些原本就疯狂的妖怪逼得更疯狂了,所有妖怪都在找曾经的那只狐狸,它们渴望无限接近他,这大概也是对他身上仅存的那一点幻境的依恋吧?”
“无限接近是什么意思?”
陈霁惊问道。“对你们人类来说,两个陌生人之间最近的距离应该是人体的交融吧,也就是做→→爱嘛,可是对妖怪来说,无限的接近便是占有,彻底地占有,也就是……”
灰狼说到后头,还故意做了个发狠的表情,“吃到肚子里!”
“这与青狐有什么关系?”
陈霁的脑袋被惊惧填满,有些转不过弯来。“妖怪们想吃掉先前那只狐狸,可它们哪里分得清这两只狐狸谁是谁,更何况我觉得它们本来就是同一只嘛。”
灰狼绕着木头般杵着的青狐走了一圈,啧啧感叹道:“这个地方有数百只妖怪的气息存留着,也就是说,你家的这只狐狸就在先前的几个小时里,在这个地方,和数百只想把他拆吃入腹的老妖怪们打了一架,当然,胜负很明显,他还站着,但估计也只是撑着等你过来和你道别吧。”
“你胡说!”
陈霁不敢相信灰狼的话,“他不是还好端端的站着吗?”
“他的精魂本来就虚弱,能坚持战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这个人类看不见,但我看得很清楚,维持他生命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估计仅剩下的一点,也全都被他拿来维持自己的人形模样了,啧,真是浪费。”
灰狼在前头坐下,继续说道:“你们人类不是有一种活死人的说法吗?他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了,只要体内仅剩下的那点精力耗尽,他马上就会像之前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所有妖怪那样,灰飞烟灭,再也不会出现。”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陈霁握紧青狐冰冷的手,她没有落泪,“我要救他。”
灰狼瞥她一眼,笑道:“救不了了,他太虚弱了。”
陈霁摇摇头,“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要救他。”
灰狼站起身,甩了甩身上厚实的灰毛,“我是没办法救他了,而且我也要走了。”
陈霁紧张道:“你要去哪?”
“小姑娘,我先前就告诉过你了,这里是万妖冢,是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被埋葬的地方,你家的狐狸要死了,他留在这里是回归本土,可我还活着呐,我不能留在这里,否则总有一天我也会疯掉的。”
灰狼边说边往外走。陈霁慌忙喊住它,“你不能帮我把他带出去吗?”
灰狼回头看向陈霁,“没有用的,他是要死的妖怪了,万妖冢不会让他离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省略青狐挨揍三千字。☆、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烟雨蒙蒙的灰天下,死寂无人的空旷山头上,唯有陈霁沙哑压抑的声音一遍遍不知疲倦的响起。“青狐,青狐,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动一动,我们要离开这里!”
陈霁不相信,她拼命拉扯青狐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他身体分毫,青狐的两只脚牢牢陷入泥地,整个身体也越来越僵硬。灰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雨雾中,陈霁怔怔地看着它离开,一颗心越来越沉。有风从山谷里吹过,冷飕飕,凉冰冰。陈霁抹掉脸上的雨水,蹲□,赤手挖着青狐脚下的黑泥,那些黑泥软而粘手,捧出一把后还滋溜溜往下淌着黑水,感觉就像发臭发腥的暗红色麦芽糖,黏腻得让人恶心,“青狐,如果现在身处险境的是我,你一定不会放弃的,是不是?”
陈霁掏了半天的黑泥,青狐脚下的淤泥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相反,原本淅淅沥沥的细雨渐渐开始增大,雨水积在淤泥里,让陈霁的掏土工作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陈霁抬起头,她一直都是跪在地上的,此刻仰头,青狐的身体依然像儿时的每一次陪伴般,高昂挺拔,恍如天神,唯一不同的是,过去无论何时,只要是她呼唤的,他一定会答应,而不像此刻,无论她如何哀泣,他都没有办法回应一声。陈霁忍着眼角的酸胀,低头闷不吭声地继续挖土,她一边挖土一边拽着青狐的一条腿试图把它拔出来。结果依然是徒劳的。陈霁跪在冰冷的泥地里,生平第一次因为无助而产生了彻底的绝望,她仰着湿漉漉的脸,模糊了视线看向青狐僵硬的下巴,“……你真的决定就这样离开我吗?”
没有回答。陈霁撑着双膝站起来,她的身体在冷雨里泡了半天,早已冻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她抓着青狐的胳膊,唯独这样才能撑住自己不倒下去。“你说桃夭到底得逞了没有……”
陈霁抱着青狐的腰,让自己能够紧紧贴着他,“灰狼说你要死了,所以你就真的要死了吗?”
陈霁的胳膊没有力气,她不过抱了他一会儿,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下滑,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扶她一把,就像没有人能阻止青狐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万妖冢……万妖冢……”
陈霁软倒在石像般的青狐脚边,喃喃自语,“都说是妖怪的坟冢……可是最开始的时候,要回到象冢的人……明明是我呀……”
“明明是我要回去的……”
陈霁慢慢趴伏在青狐脚边,声音也渐渐微弱下来,“大象和蚂蚁的故事……蚂蚁……蚂蚁……其实你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那只蚂蚁是不是……我真是笨蛋啊……如果不是桃夭,我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现……可是桃夭又做了什么呢……你要死了……你就要死了……”
陈霁吸了一口气,鼻孔前的湿气堵住她的鼻孔,闷得她脑子一瞬间发白,她拱起背,呛得眼泪鼻涕直往外冒,“咳……咳咳咳!”
随着陈霁不停咳嗽,青狐脚底下的两处泥洼忽然起了动静,那些黑糖浆一样的泥浆围着青狐的两边脚踝开始旋转,陈霁惊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盯着那两洼漩涡。“轰!”
就在陈霁眨眼的刹那,那两处泥洼忽然下陷,以青狐为圆心,山坡上忽然下陷出一个巨大的圆洞,下坠前一刻,陈霁死死抱住青狐的双腿,跟着他一起坠入山洞。山洞陷得足足有一层楼深,陈霁晕了好一会儿,等耳朵里的轰鸣慢慢散去,这才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在黑暗的山洞里摸索着寻找青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