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哈哈笑道:“相传山神恋上凡人,宁愿舍弃神职也要陪着凡人生老病死,玉帝动了天怒,在山神与妻子大婚之日,将山神的妻子驱赶至海边,让他们永世遥遥相望却不得一见,山神原本养着一头狼妖,狼妖怒不可遏,要去天庭找玉帝说理,却被哮天犬咬去一条腿,狼妖落在海边,山神妻子悲痛欲绝,在海边挖掉了自己的心,让狼妖带回给山神,说是纵使这一生都不复相见,以我心换你心,心心相印,白头偕老。”
陈霁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嗫嚅问道:“这是真的吗?”
老头哈哈大笑,“神话传说而已,谁能去考证真假?就像这传说说了上千年,也没一人敢爬到山神怀里去看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陈霁沉默良久。老头不知何时慢腾腾跨出门槛,离开了。陈霁盯着那木盒看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转身将庙门一关,爬上供桌,站到山神怀里,去抓他手上的木盒。木盒很沉很旧很脏,却一点也没有损坏,陈霁带着木盒跃下供桌,站在山神像面前,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陈霁冷笑,带着木盒重新爬回供桌,将木盒放回到山神的怀里。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吗?她到底在期望什么呢?陈霁站在供桌边上,回头望向山神的脸。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在浓烟深处,红烛映衬下,喜气洋洋的,灰狼的脸。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能为你找回些什么。陈霁这样想着,眼前却是一黑,身体不由自主从供桌上栽倒下去。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轻易相信什么,也不要轻易否定什么,对待神灵,还是要心怀敬畏的,像青青这样随便爬人家供桌的行为,大家千万不要模仿-- 灰狼【五】陈霁是被人拖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晴朗如蓝缎般的的天空,身下的触感很热,带着滚动的细小粗糙感,让她不适。“呃……”
陈霁喑哑的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引得前头的细小身影回头朝她看来。是一个小男孩,十多岁的模样。陈霁认出他是黄鼠狼,便挣扎着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小男孩正拖着自己的一条腿,拉着自己在广阔无人的沙滩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走。这一惊非同小可,陈霁立即蹬开那小孩,匆忙爬起身,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黄鼠狼挠着头发生气道:“你以为我爱救你?要不是看在你胸腔里那颗心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你差点死在山神庙里你知道吗?”
陈霁用力回想自己晕倒前的事,可无论怎么想,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她看向黄鼠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黄鼠狼翻白眼道:“不过我猜你一定是打开了山神手里的盒子,然后又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陈霁点点头。黄鼠狼诡笑道:“其实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本来有,但是早没了。”
陈霁问道:“你的意思是,那里头本来真的有一颗心,但是现在没有了?”
黄鼠狼点头道:“是啊,本来是真的有一颗心的,但是人类的血肉之心又能残存多久呢?早就化为乌有了。”
陈霁急道:“也就是说,灰狼的妻子当时真的把自己的心送给灰狼了?那海边的女海神呢?后来的万妖冢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黄鼠狼叹气道:“把你所知道的事情拼接在一起,去掉后人添加上去的传说,就是当年的真相了啊。”
关于万妖冢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人类与妖怪之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和平。”
黄鼠狼说道:“人类是造物的宠儿,他们不停地繁衍,他们的数量越多,需要的土地也就越多,那些原本不适合他们居住的沼泽和林地也渐渐被他们所侵占,可是妖怪又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灰狼是老资历了,大家公推了他去与人类谈判,谁知灰狼竟然就此爱上了人类,他变成人,与那个女人成亲,一心一意想让人类与妖怪和平共处,所谓的和平协定也是在那女人的唆使下,由灰狼来谈判的,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人类耍了诡计,在林子里布下陷阱,把所有的妖怪全都埋到万妖冢下,人类占据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可笑的是,灰狼的人形在他们的传说里成了推动此事成功的大功臣,他的身份慢慢地,居然就变成了守护这座山的山神。”
陈霁黯然道:“再往后,灰狼的妻子因为承受不起内心的愧疚,自动离开了山林,去往海边,便成了现在的女海神吗?”
黄鼠狼点点头,孩童的脸庞上浮起一抹讥讽的恶笑,“她大概也是真心爱着灰狼的吧,所以才会在死之前,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让人送到山神像的手中,祈盼能够真的永世同心,可是她怎么会不明白,山神庙里的那尊泥塑不过是人类幻想出来的灰狼,真正与她结发的灰狼,早已被她亲手埋进永不见天日的万妖冢内……能成为神的女人,大概都像她这样,既能对自己残忍,也能对别人决绝。”
陈霁沉默不语。黄鼠狼瞥了她一眼,笑道:“还好你不像那个女人。”
陈霁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有应答。“青青!”
沙滩前头,青狐招着手,一路跑步过来。黄鼠狼看向青狐,笑道:“我说错了,你们和他们没有可比性,每个生灵心中都有信仰,坚信自己的信仰,不盲从,不执拗,我是妖怪,我认为她错了,可是她毕竟是人类,你看看现在的人类社会,有时候再去想想,她也不过是完成了她身为人类的责任,孰对孰错,还真不好分辨。”
陈霁看着黄鼠狼,“你还真是看得开。”
“这就是矛盾。”
黄鼠狼摊开手,无奈地笑道:“人类与妖怪的矛盾,自然与发展的矛盾,成长与快乐的矛盾,而你,大概就是这一切矛盾的中心,人还是妖,等到哪天你取得了平衡,你再来看今天的一切,一定会得到不一样的感受。”
陈霁若有所思。前头青狐已经跑了过来,他站定在陈霁面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在山上等着吗?”
陈霁经他一提醒,方才想起自己之前还不能往海边踏进一步,如今居然又能靠近了,她想转头去问身边的黄鼠狼,可一转身,黄鼠狼已经不见了。青狐恶狠狠说道:“别找了,一看到我来就跑了,我可看见了,他刚才欺负你了,居然拖着你在地上走,可别让我遇见他,见一次打一次!”
陈霁仰着脑袋,看着身前青狐活气的脸,心里泛上一股安定的满足,她走前一步,环臂抱住青狐的腰,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口。噗通,噗通。那是他的心跳声,稳健有力,安稳地叫人忍不住红了眼。青狐抱紧陈霁,下巴枕在她的发顶,微微笑,“怎么了?”
陈霁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闷声说道:“青狐,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去。”
没了牵绊,没了阻碍,回家的路,一路顺风。还是那条小巷,还是那栋自建的民居,四楼的阳台上,花花草草摆了一堆,一到台风天,叶舟便忙不迭地召唤着人去搬花盆,然后郑老太太就摇着蒲扇出来警告她以后不许在阳台上养花养草。巷子口的大黄狗一看到青狐就吓得夹起尾巴四处逃窜,青狐呵呵笑,牵着陈霁的手,走上自家门口的小路。对面楼的邻居婶婶正在阳台上晒被单,瞧见他们俩,笑道:“诶,你们俩回来啦?去的可够久的啊!你们外婆说你们俩去参加夏令营了,我还想着这么大的孩子参加什么夏令营,结果你妈说有一种夏令营叫做仅限成人,少儿不宜,可把我乐得哟!”
青狐是街坊邻居里出了名的妇女之友,这会儿仰着头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婶婶!你别听青青妈妈瞎说,我们其实是出国考察去了,项目的名称就叫做探讨宇宙之源,论述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自家四楼阳台上乒乒乓乓一阵响,然后,叶舟的半个身子探出来,还未说话,四十多岁的妇女已经红了眼,半晌后,她嗷嗷叫唤道:“我的老天爷,你们可回来了!”
客厅的玻璃窗哗啦被推开,郑老太太单独霸占了一个窗,怒道:“怎么才回来!是不是顺道去哪玩得乐不思蜀了?”
老太太隔壁的窗口上,陈净隐和林岳白推推搡搡地挤在一处,两张年轻的脸激动地变了形,一个嚷着姑姑姑姑,一个叫着姐姐姐姐,吵得人耳朵疼。陈霁的家门钥匙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她还在想怎么都没有人给下楼开个门的时候,一楼的铁门咕噜咕噜被推开。陈曜嶙站在门内,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历练归来的女儿和……呃,女婿,笑道:“午饭已经做好了,有鸡肉,但是没有鸡汤,你们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