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脚踏上黄泉路那一刻,刚刚还到处乱晃的厉鬼,凄惨的鬼嚎声一下子似乎都消失了一般,路两旁打着花苞的彼岸花开始竞相绽放,似乎等待久别重逢的一刻太久远了,它们迫不及待要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中。这些彼岸花不断的向着黄泉路上延伸,偶尔一朵花恰巧能碰到我的脚踝处,便立刻回复成一滴血珠,重新回到了我体内。
引路的鬼差回首望了一眼,语气竟然如同人一般带着一丝唏嘘:“神主有所不知,神主不在的这些年黄泉路畔的彼岸花再未开过,这些花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便是地藏王菩萨也无计可施。”
“哀号不断?”
我有些诧异的问道,因为我并未听到丝毫可称之为哀嚎的声音。
“这彼岸花是神主的血所幻化而成,神主自是听不到这哀嚎之声的,只是这哀嚎声对于游荡在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所产生的影响却是极为重的,甚至很多新鬼因抵御不了这哀嚎之声,魂飞魄散的也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鬼差还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我鼻子里嗯了一声便没再做声,继续向前走去,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的黄泉路实则并无多长,只因路上烟雾缭绕,花丛掩映看上去似乎绵延没有尽头一般。黄泉路的尽头便是忘川河,忘川河上的一座小桥便是奈何桥了,年轻貌美的孟婆正伫立在桥上等着我。
“孟婆见过神主。”
孟婆微微福了一下身子,声音苍老一如从前。
我步上奈何桥,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孟婆才道:“这一世,又是你来度本主吗?”
孟婆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为我引路的鬼差,鬼差识趣的退到了忘川河边,孟婆那苍老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神主忘记了吗?神主已是神魂俱灭,这一世孟婆是无法度您了。”
我微微一愣,苦笑着摇首道:“被囚在这忘川上千年,很多事都已想不起来了。”
“神主这一世孽已偿,债已清,缘已尽,泪已干,神魂俱灭,再无往生,再无彼岸。”
孟婆美丽的脸颊上带着的那一丝情绪似乎叫做惋惜。
我蹙眉看着孟婆,没什么语气的问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本主再来这地府之中走一遭呢?这地府既不能度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孟婆举目望向黄泉之路,似乎听到了彼岸花的哀嚎之声而双眉紧蹙:“神主,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
我知晓孟婆所说正是那些终日哀嚎的彼岸花,我顺着孟婆的视线望去,火红妖娆的彼岸花开的更艳更盛,我没什么语气答道:“得大自在?哼,上天要我就此寂灭,必定会绝了所有有关我的一切,本主虽脱不开三界,逃不出五行,可这几千年来难不成要白白走这一趟?况且,彼岸花是我的血幻化而成,也是这地府之中唯一的色彩,倘或就此消弭,往生路上岂不无趣了很多?”
这一次孟婆没有再将我生时或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而流的泪煎熬成那碗包含着酸甜苦辣咸百味交杂的孟婆汤,待我元神寂灭,一切终会尘归尘,土归土。不再理会孟婆,我随着引路的鬼差走向望乡台,要最后再看一眼尘世中我所不舍却不得不舍的一切。
望乡台,望尘世最后一眼,我看到了严洛自戕于青山关下,看到了一条白绫上悬挂着妙晴的尸身,看到了莫邪独自一人归隐山林,甚至看到了尹玉泽在大牢之中疯癫之态。没想到先看到的竟然会是这些我恨着,同时又恨着我的人。
紧接着便看到了心儿高居与龙椅之上,眉宇之间似乎一夜沧桑了许多,那份沉稳大气是属于帝王该有的气度,看来我的死成全了心儿成为一个明君。九哥的陵寝距离长乐陵不远,我以为我还有机会前去祭奠九哥的,奈何天意岂是常人可以左右的?如今战事已平,六哥却执意要守在青山关,我知晓,他是要守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宁相辞去了宰相之位,颐养天年,而宁三不负我所托,接其父衣钵,重新担起了大祈宰相之责。
望乡台上一切归于平静,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也未能再看月尘一眼,终于死心,上天既下了如此重的诅咒,又岂会在这样小事上有一丝宽宥之意?离开望乡台,来到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大青石前,上面三个血红的大字--三生石。
三生石上望三生,三生本是由天定,天意最爱的便是作弄世间这些痴男怨女,我撩起衣衫下摆,曲膝跪在了三生石前,千年之前她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即便她化作了一块青石,却还是能与被囚在忘川之中的我偶尔说两句话的。
“现下再来对你说声谢不知还有没有意义,你以石心结了我与月尘前世未结之缘,大抵也是神魂俱灭,可我终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我还是从走了千年前的老路,天帝怕是再不容我了,你既化作了三生石,我便跳入这忘川之中化作忘川水吧。”
我侧首看向忘川河。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看上去着实不是一个好去处。我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黄泉路上,便投身沉入了忘川河中。
传说地府之中盛放着同一种花,却有两种颜色,它们同为地府的接引使者,却生生世世从不曾相见过,因为它们背负着天庭生生世世的诅咒,各自盛放在了彼此的彼岸。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与世世,花叶两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