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大雪天。
昧爽夙兴,正其衣冠。
杨芸儿被杨嬷嬷毫不客气地从被子里挖出来,整个人还迷糊着就被硬灌了两口热粥,然后被结结实实按在了梳妆台上。
现代精致女孩出门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当年初入职场,还是罗小芸的她也曾狠狠下过一番功夫学习打扮。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每天至少提早半小时起床。不过当年那些步骤和今天的入宫大妆相比,简直弱爆了。
古代贵女出门实在是一件太过繁复的大工程。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搞不定。而入宫赴宴,则是大工程中的特大工程,好比造一幢摩天大楼。
入宫的时间是定死的,那只有向睡觉借用时间。
此时,屋外浓稠的夜色尚未褪尽,屋内已被烛火照得通亮。若换算成现代时间,此刻不过凌晨三点左右,杨芸儿心道,这个化妆工程也太过残忍了,她忍住一个又一个哈欠,默默闭上了眼睛,由着碧桃往她脸上一通招呼。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杨芸儿不可能再坚持她那套现代极简审美。所谓随乡入俗,人得识时务,她也不例外,故而今日十分乖巧地配合碧桃将自己的脸涂抹的色彩分明。
额头、下巴、鼻梁三处敷上厚厚地白粉,双颊处则染上浓艳的胭脂。
好在碧桃多少尊重了一下杨芸儿的喜好,抗住了杨嬷嬷的压力,并未给杨芸儿的小脸贴面靥和花钿,只细细描绘了蛾眉,并小小巧巧点了朱唇。
杨芸儿迷迷糊糊间,被碧桃拍醒。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铜镜,在朦胧的光晕下,她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白亮亮,红彤彤,在摇曳的烛火下,这妆容,额,果然十分亮眼。
杨芸儿只看了一眼,敷衍地赞叹了一下碧桃的手艺,又闭上眼睛,努力寻周公回笼去了。
在礼法两字的重压之下,今日的打扮杨芸儿可以置喙的空间很小,因此她宁可多眯一会,养足精神,毕竟入宫一趟,非常耗费体力。
不过,她此前已默默为自己的脖子努力了一把。
那日,她看似于无意间向张尚宫问了一个傻问题:“髻梳得太高,是否会挡住旁人看歌舞的视线?”
张尚宫答得很客气,虚虚回应了下,并暗示侧妃身量不足,不必梳太高的髻。
精明如张尚宫,估计也没有料到,她随口的一个回答,会被杨芸儿拿来当令箭——宫里的礼仪尚宫说了,不要梳高髻!
李泓暄准备的那只一斤多重的大金凤必须配高大髻才能撑住,除了这个,此前备选的点翠柳金钗都需要配高髻,那就意味着今日不会使用这些大家伙。
排除了大凤大钗,其余饰的份量杨芸儿勉强都可以接受,她便放心下来,继续打瞌睡。
谁知梳头的门道远比杨芸儿想象的要多。她才穿越一年有余,且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后宅,参加过的大宴席实在少得可怜,见识确实有限了些。
其实髻若不让往高里梳,还可以往圆融饱满的方向展。比如,碧桃在杨嬷嬷的指点下,为杨芸儿精心选了一个百花髻。而此刻正在梦周公的杨芸儿,并不知道她的头皮即将遭殃。
为了主子的面子,碧桃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侧妃的髻做得特别繁复精致,几乎每一缕头都要精心打理一遍,仔细上好头油,服服帖帖的凹出造型。
杨芸儿只觉得自己头皮被不断扯起,一会往左拉,一会往右撤,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回她彻底醒了过来,嘴里不断“嘶,嘶”
地叫着。
一旁杨嬷嬷板着脸劝道:“娘娘,忍着点,别动。碧桃,那边再紧一点,挽住,切勿出错!”
接下来的时间,杨芸儿觉得自己是在受刑,早上匆忙灌下去的粥在胃里翻江倒海,她不得不强忍着,甚至因为头皮被扯得太紧,她都不敢使劲抬头。
为了固定型不出错,碧桃为杨芸人使劲抹了不少头油。
杨芸儿心中叫苦,好不容易拉了宫里人做背书,躲过了一斤多重的凤钗,谁料却被抹了一斤重的头油,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从古至今,为了美,姐妹们真是不计代价啊!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杨芸儿的头终于梳好了。虽然没用大型凤钗,却也用了不少金簪和花钗,插了满满一圈,两侧还对称地配了一对珍珠步摇。
杨芸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这脑袋简直成了一只胖刺猬,生人勿近,小心被扎。
她小心地顶着这个饱满的脑袋站起身子,稳住平衡。然后张开双臂,像个木头人一样,由着绿柔和柳芊服侍更换入宫礼服。
层层叠叠地穿好,杨芸儿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粽子,已是生活不能自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忘让张嬷嬷准备一小包肉干和果脯放在贴身的荷包里。
她的品级入宫只能带一名丫鬟,她选了嫣红。去陌生的地方,她还是信赖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嫣红。
此刻嫣红也收拾好了,垂手等在一旁。宫里要打赏用的银锞子,隔天李泓暄已让羽墨送了进来,此刻正装在嫣红腰间的荷包内。
确认了零食和钱均已带足,杨芸儿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大脑放空,然后扶着嫣红的手缓步出。
杨芸儿此前曾嫌弃那些贵女轻移莲步,非要扶着丫鬟,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可如今自己从上到下被裹了那么多层,还顶了一个胖刺猬的脑袋,确实得扶着个人才能走的稳。
且头上两支大步摇,一步一摇,只要自己动作稍大一些,便会晃悠着打自己的脸,还真得慢慢挪步才行。
杨芸儿就这么一步一挪的走到门口,上了软轿,由几个壮实的婆子抬到外面。然后移着莲步,缓缓走到马车前。
此刻李泓暄早已等的不耐烦了。无论什么朝代,男人的流程总要简单一些。
杨芸儿被扯着头皮,只能低眉顺眼地向李泓暄行了一礼,然后由嫣红扶着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坐好,一言不。
自那日家宴后,他没与杨芸儿再见过面。不过,这几日与婉儿亲密相处,让他慢慢品出了杨芸儿那日话中的深意。当时因杨芸儿的无情拒绝而激起的恶气,此时也已消散殆尽。李泓暄因这几日过得舒心,心中反倒多添了几分温情。此刻,见到如此安静识礼的侧妃,李泓暄颇感意外。
他看了看漫天的飞雪,临时改变主意,不打算骑马,而是准备和侧妃一起坐马车入宫,顺便还可以和小侧妃说几句心得。毕竟入了宫,处处被礼仪所限,且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未必能说几句体己话。
李泓暄想到这里,回身示意马童将马牵回,并将嫣红赶到后面与杨嬷嬷同坐一辆车,自己掀开车门直接钻进了马车。
坐定后,李泓暄正准备开口,却现她的小侧妃靠在马车壁上,抱着手炉,在暖和的车厢内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