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坐在弘昼的床边,瞧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息。雍亲王对舆论势力的掌握,也是把握得很好的。
是谁说只有八阿哥一党才懂得舆论造势?分明四阿哥也很会玩弄人心。
弘昼半夜里醒来过一回,喝了药就又昏睡过去了。虽说只是皮肉伤,可是被打了好几十下,皮开肉绽的,也不是好受的事情。胤祈来时,他还没醒第二回。
胤祈也不想吵醒他,就坐在他床边看了几眼,对一旁作陪的弘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堂屋里,弘历叫人给胤祈拿茶水点心,安置着胤祈坐下,然后便满脸关切地问道:“昨儿我见王爷的棍子也落在二十三叔身上好几下,可有没有事?那时候别院这边大家都是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粗心,也没让人给二十三叔好好看看。二十三叔走了之后,王爷福晋说起来,也都是心里焦急,就是侄儿,也惦记得心慌。”
胤祈抿了口茶水,笑道:“王爷打弘昼的时候,脸上神情是狠的,心里只怕也想着要好生打他一顿,只是毕竟是做父亲的,这手也由不得自己。抬得高,落下轻,我挨了两下,也并不觉得如何。不然你瞧弘昼,挨了那么好几十下,还不被打死了?”
弘历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脸上笑得有些勉强,道:“二十三叔没事,侄儿就放心了。”
胤祈想了想,叹道:“只是弘昼却是可怜,再怎么着,这也是好一顿打。这回可是要好生在床上躺好些天了。不知道等回京城过年的时候,他能不能起来呢。”
弘历道:“有二十三叔这样心疼他,皇上也记挂着他,他自然也好得快些。”
胤祈看着弘历神情有些郁郁,便问道:“怎么,弘历可是昨儿被王爷吓着了?今儿瞧着人好没精神的。”
弘历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
胤祈故意问道:“是读书读不懂?还是骑射上没进境?”
弘历只道不是。
胤祈约莫明白,他这是见康熙这样看重弘昼,心里头不舒坦。或是怕他这时候也有些明白了四阿哥对待弘昼眼里的缘故,心里抑郁。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静地坐着。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站得笔直,好似蜡像人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弘历也被这样沉静的气氛憋得难受,忍不住抬头看胤祈。想要说什么,又是张开了嘴又合上了,这样好几回,弘历对那个跟着他的小太监道:“你先出去看着门,我有话和二十三叔说。”
那小太监出去了,弘历又看看苏遥,知道苏遥是胤祈身边最亲近的,却仍旧有些犹豫。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侄儿求二十三叔一回……二十三叔这回可得要帮帮侄儿,怕是王爷这回要厌弃侄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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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被他脸上神情吓得一怔,连忙道:“你这是怎么说呢?王爷又不是责打了你,你心慌什么呢?”
弘历咬了咬牙,道:“二十三叔,昨儿的事情,都是弘历的错!是弘历在外面听人说,弘昼跟着二十三叔,惹着弘晰贝勒,弘晰贝勒从那小马场出来的时候,瞧着脸色阴沉得很,怕是很生气了。侄儿回来之后,原是和福晋说笑话似的说起来,却没想,被王爷听见了!”
胤祈忙问:“怎么,不是王爷自己听来的?”
弘历摇头,脸上又是沮丧又是懊恼,道:“若是旁人说闲话,怕是王爷还不至于信了,却是听我和福晋说了,王爷才以为是真的!这才恼了的。”
胤祈又问道:“那然后呢?然后王爷就打了弘昼?”
弘历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时候王爷虽说瞧着脸色难看,弘昼回来的时候,却也没有就要打他的意思。只是后来王爷叫弘昼和他到书房里说话,之后就听见书房里摔了好些物件的声音,然后王爷就叫人进去,拖弘昼出来打……”
胤祈吁了口气,便道:“这样就不纯粹是你的错了。原是弘昼顶撞了王爷,或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王爷不高兴,这才打了他的。昨儿我们几个惹恼了弘晰贝勒的事儿,就算是你不当闲话说给福晋听,也是有好些人知道的,总是要让王爷听见。你不过是让他早些知道了,原不是大错。以后记得少传闲话,这也是个教训了。”
弘历眼眶有些红,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二十三叔,当真是不怨弘历的?我只怕弘昼醒了,觉得是我故意要害他的。又怕二十三叔不原谅我……”
胤祈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们兄弟自来是亲近的,弘昼没入宫时,瞧着好得不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弘昼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想着你是害他?你也是忒地小心了。再说我,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一个孩子,就算是失言了,我现下就教训你两句,你记在心里,日后当心也就是了,我哪里还有不谅解你的?”
弘历这才松了口气,道:“多谢二十三叔劝解我了。”
看着胤祈对他笑了笑,弘历也跟着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气,道:“等会儿王爷回来了,怕是要好生教训我。”
胤祈便又拍了拍他的手,道:“横竖有我呢,我就是再挨他两下,也要护着你了。你放心吧,不过是一个不小心的事儿,王爷要是就计较了,那也不是他了。”
他旋即又笑了,道:“王爷这会儿在皇上那儿挨教训呢,回来之后就是想要责罚你,也要想想皇上吩咐他的那些话——皇上恼了他,是因为他教训了皇上的孙子。”
瞧着弘历也跟着笑了,胤祈又道:“再说了,平素王爷就最疼你的,你好生跟他道个歉,王爷想必也不会苛责你。”
听了这话,弘历脸上的笑容又收了起来,过了半天,才听他叹了一声,道:“二十三叔也这么说……唉,你却是不知道,王爷瞧着是疼我,可他心里,疼得更多的,还是弘昼!”
胤祈一怔,放下杯子,笑道:“这却是怎么说?我瞧着却是,王爷对弘昼严厉得多呢。”
弘历有些颓丧地摇头,道:“那是在人前的时候。在府里,王爷待我,也不比待弘昼松泛。王爷只是因弘昼住在宫里,时常见不着,这才见了面就想要教训两句。可是我是日日见着王爷,他却是把原先要教训弘昼那份儿也教训了我了。怕是人人还都以为,王爷是宠着我了,对弘昼苛待。有时候我见着弘昼,也觉得心里气不过,怎么就他入宫了,还觉得是王爷对他不好,委屈了。我还要挨两份儿的训斥,还要……”
胤祈听着,不由得有些愣住了,随即心里就浮现出对弘历的怜惜。这两个孩子,真是哪个都不容易啊。
他在弘昼身边,自然是看着雍亲王对弘昼没有对弘历好;哪知道私底下,弘历的日子也不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