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心中暗自诧异,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沉吟片刻,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常州知府士弘升,那可是个名声在外的清官,账册造假或丢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问题只能出在人名上了。于是,他转头望向吕宫,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没查到这个人,你确定他叫李深吗?”
吕宫后退半步,目光坚定,毫无畏惧:“阁老,您别找了,这个名字是我编的。”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哗然,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为何要编个人名呢?”
李邦华的语气中既有责备,也有好奇。
吕宫坦然回答:“我怕您让官吏伪造账册来欺骗我们,所以就用个假名试试。”
他的回答直白而尖锐,直击人心。
李邦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既然敢跟你们当面对质,心里就没有鬼。”
说罢,他挥手示意官吏将账册呈上。官吏们连忙将那本泛黄的账册捧至吕宫面前,吕宫不敢独揽,便分给周围的学生,众人一同仔细翻阅。
账册的纸张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仓促伪造之物。学生们阅后,皆是一片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邦华见状,目光如炬,直视吕宫:“你大声告诉大家,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人,真的有罪吗?”
吕宫先是一阵犹豫,随后抬起头,高声宣布:“他们确实有罪,我误会李阁老了!”
这一声,穿透人群,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大声点!”
李邦华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吕宫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他们确实有罪,我误会李阁老了!”
这一喊,仿佛一股清流,冲散了之前的阴霾。学生们听后,纷纷安静下来,没有了领头羊,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
李邦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些学生大多明事理,若是换成百姓,恐怕早已是另一番景象。百姓往往只图一时之快,不顾后果,而士人则不同,他们更加理智,也更容易引导。
看着沉默的学生们,李邦华知道,仅凭这些还不够。常州府的官员虽清廉,但其他府的情况却未必如此。下面的官吏欺压百姓、横征暴敛之事时有生,若无人监督,或监督之人亦被腐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李邦华提高了嗓音,声音坚定而有力:“我这次来,一是为了赈灾,二是为了追缴税款,三是为了整顿吏治。有疑问的同学都可以上来问我,我一定会回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南直隶下辖十五府四散州,至今只有徐州、淮安、常州三府完成了税款追缴。其他府的情况,我还需进一步了解。”
“但请大家放心,我不会推卸责任。一旦查明真相,无论是官员还是士绅,有罪必惩。”
“有疑问的同学请排队上来问,没有疑问的就请退到一边去!”
他的声音回荡在书院之中,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接着,他又宣布了一件大事:“朝廷打算聘请一些屡试不中的士人担任督查使,负责监督地方官员。有志于此的同学可以留下来咨询。”
这话一出,学生们皆是一愣,随即议论纷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可以直接问李阁老吗?”
“而且朝廷让士人监督官员,这不就是御史的职责吗?”
这时,一位年迈的老儒生挤到前面,焦急地喊道:“让开让开。”
后面的学生不甘示弱:“别挤了,这里已经满了。”
老儒生气呼呼地说:“我老了,应该让我先问。”
后面的学生笑着回敬:“老了就回家去吧,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老儒生气得瞪了他们一眼,后面的学生又恭敬地说:“老先生别挤了,再挤我们就要动手了。”
老儒看到他们的拳头,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只好退到后面排队去了。
人群中,小声议论不断:“这是朝廷的障眼法吧?别信!”
“我们一起上书请求罢免李邦华的官职!”
听到这话,学生们纷纷退让开路,让那两个提议的学生站了出来。旁边的人鄙视地说:“你们有事早点说啊,别连累我们。”
李邦华假装没听见这些议论声,继续耐心地接受学生们的咨询,维持着秩序。
“大家别挤啊,都有机会问的!”
李邦华大声喊道,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温和,几分鼓励。学生们激动地围拢过来,纷纷向李邦华提问。起初,他们主要控诉官员的恶行,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询问督查使的具体职责和选拔标准。李邦华笑着回答他们:“等到秋闱放榜的那一天,我会详细告诉大家的。”
咨询活动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才结束,但那些老儒生们还是依依不舍,不愿离去。“大人啊,您快告诉我们督查使到底有哪些权力吧!”
官吏们劝他们说:“请稍等一下啊,这可不是儿戏。”
这时,突然有个老儒生问:“那我们没钱也能当督查使吗?”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表示愿意不取俸禄,只求任职。
李邦华望着这些热切的老儒生们,心中感慨万千。科举制度虽然为士人打开了仕途之门,但真正能被录用的却是少之又少。不过,科举制度本身还是相对公平的,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必须经过这一关才能入仕为官。想到这里,他吩咐钦差官说:“贴出告示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在考场外接受咨询,记录下他们的诉求并核实处理。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从国子监以及各府州县的学堂里借调人手来帮忙。要确保他们吃得饱饭,并且给予足够的路费补贴。”
“另外,我还要宣布一件事:秋闱的考试将延期到后天进行,如果到时候还有人不来参加考试的话,就视为自动弃权了。”
说完这番话后,事情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南直隶那场秋闱考生因哭庙而罢考的风波,闹腾了三天,总算是慢慢平息了。八月十九号一大早,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古老的考场上,给这座历经沧桑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考生们陆陆续续地进了考场,他们的脸上或带着紧张,或带着期待,或带着决绝。李邦华站在考场外,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知道,这事儿虽然表面上看似平息了,暗地里的波澜可还没真正停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