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雪玉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一会儿是从前的美好甜蜜,一会儿是章芸出现后的纷乱争执,一会儿又是明锦出现后的尴尬痛楚……。纷乱的思绪交错地出现在心头,连带着情绪也跟着忽悲忽喜,郁结在心中,几乎要爆炸一般,越憋得胸口闷了起来。
白霜在旁边瞧着,知道自家夫人这会儿心绪不好,却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的背,道:“夫人,今儿天气挺好的,后面花园的花儿也开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摇摇头,但随即又觉得屋子里实在闷得很,犹豫了下,又点点头。
白霜大喜,帮她换了衣裳,一同来到裴府的后花园。初夏晴阳,微热的阳光照在郁郁菁菁的绿树藤蔓上,微微地闪着人的眼睛,各色各样的时令花朵点缀在枝头,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来无数彩蝶,绕着花朵翩翩起舞,为这幅花团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浓重的色彩。
看着那些美景,舒雪玉觉得心结微微散开,道:“白霜,这些花儿开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见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篮过来,想要舒雪玉放开心结,所以故意拉着她到那些花丛前去,指着一朵鲜艳硕大的叠瓣红花道:“夫人,您看这朵花开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说呢?”
“这花开得正盛,剪了插瓶没几日好看,还不如剪那些半开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还能多开些日子。”
舒雪玉摇摇头,指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道,“这朵好,剪这朵。”
“瞧夫人你说的?”
白霜笑道,“剪了开得正好的回去插着才好看,若是败了就再来花园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么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这朵吧,的确红艳艳得开得好!”
白霜正要拿花剪剪断花枝,忽然一只白皙的手臂横里插进来,修剪得修长光洁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一掐一扯,虽然将花朵扯了下来,但因为用力过大,震着花朵,娇嫩的花瓣顿时凋落下来好几瓣,原本红艳盛放的花朵,顿时变得寥落凄零起来,再不复方才的美艳芳华。
被人横插一杠,白霜恼怒地转过头来:“柳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姨娘好像刚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来也在这里,真对不住,刚才只顾着看着花儿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没看到夫人,真是对不住。”
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道歉的诚意,那个福礼更是草草了事,全无恭敬之意,随即又娇笑道,“不过呢,这花儿也就看着好看,似乎开得好,其实内里早颓败了,不然也不会只这么轻轻一碰就全散了。其实,这人也跟花儿一样,有的看起来坐居高位,表面光鲜,其实内里早就空了,只要一点点风波,就会万劫不复!”
说着,手微微松开,花瓣零落的花枝顿时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视着舒雪玉,涂抹得鲜红的唇微微一笑,柔声道:“夫人,您说婢妾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以花喻人,指桑骂槐地暗藏机锋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铁青,若是换了从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么多次亏,总算有了点耐性,忍住没有作,道:“不错,人跟花儿一样,有的花朵看起来鲜艳美丽,却是含有剧毒,也许人们会一时被她美丽的外表所骗,但毒终究是毒,总会被人察觉,到时候一把火烧掉,永除后患,那就是她的下场!”
没想到舒雪玉虽然动怒,却只是反唇相讥,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道:“也许吧,不过在此之前,那些开败了的花儿早就凋零如泥,碾为尘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睁睁地鲜艳美丽的花朵盛放,被人们喜爱赞叹,她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凋零,云壤之别,不过如此。”
看起来,这个柳姨娘今天是存心来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与裴诸城……。凭她一个小小的不承宠的姨娘,又有什么胆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衅?越看柳姨娘就越觉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内情就越觉得恼怒,强忍着没作,但却绝对不想再看到这个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没兴在这里跟你品花,白霜,我们走。”
然而,柳姨娘却抢先一步,拦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难得有机会见夫人,咱们又都喜欢花儿,说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会儿?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并论,但毕竟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咱们总该和和睦睦的相处,不能让老爷为难,夫人您说是吗?”
她开口闭口老爷,又说什么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几乎已经按耐不住,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怒气:“让开!”
“夫人,您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听出了舒雪玉的怒气,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开,纠缠着只等她作,故意娇声娇气地道,“夫人,连老爷都没有这样嫌弃婢妾,怎么您反而架子端得这么大?”
一副委屈无限的模样,“好吧,如果婢妾有哪里得罪了夫人,婢妾愿意给夫人赔不是,这样总行了吧?”
舒雪玉实在不耐烦跟她蝎蝎螫螫地纠缠,猛地推开她,道:“我说了,给我让开!”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动手,并没有闪躲反抗,反而就势往旁边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觉得右额鬓角处猛地一下闷疼,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然后疼痛便渐渐地清晰尖锐起来。柳姨娘本是娇养的人,哪里忍得住这种疼,当即便掉下泪来,只哭着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泪来,勉强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没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听夫人的教诲而已!您……您怎么如此狠心,要置婢妾于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见状,周围的丫鬟们都惊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张罗着。
看到假山上的血迹,柳姨娘额头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自己推开她的力道并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开,又怎么可能将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听着她装腔作势的呼喊,更觉得厌恶,冷冷道:“装腔作势!”
一拂袖,转头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着舒雪玉离开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个直性子,轻易地就钻了她的套!
虽然说老爷跟夫人吵了架,两边关系僵硬,但毕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断绝?何况,老爷也不是贪花好色的人,这时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爷,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这个时候上位,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想办法引起老爷的注意,甚至怜惜,就像现在这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故意出入老爷的同泽院,又留下那盅补汤,只要让这个消息传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会以为她在趁机讨好老爷,以夫人对老爷的在乎,必定心中怀忿。这时候,她再找机会出现在夫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挑衅,纠缠,一直到激得本就闷着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动手,然后就像现在,她作势自己朝着假山撞过去,让自己伤得更重。
老爷和夫人本就有心结,只要让老爷知道,夫人知道她去过同泽院,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再生这种事情,老爷一定会觉得夫人心胸狭窄,手段狠毒,因为一时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对夫人会更加不满,对她怀有歉意和怜惜。到时候她只要装作宽容大度的模样,既往不咎,甚至为夫人开解,将此事平息,老爷一定会觉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让人生怜。
到时候,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让老爷对她的歉疚和怜惜保持下去,那么,她就是会是下一个章芸!
这个法子说来简单,但是抓住了老爷和夫人的弱点,所以会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
从镇边大将到刑部尚书,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难受,但裴诸城还能算能接受。而且成为京官之后,能够跟女儿们相聚,共享天伦之乐,尤其是歌儿,聪慧乖巧,伶俐体贴,更是让他心怀大慰。对裴诸城来说,真正难的,是刑部的公务,和京城复杂的人情,能够递到他们刑部的案子,都是复杂混乱的,这种复杂和混乱,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他习惯于直来直往,对于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却又不能由着性子来,因此做得十分压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让他头昏脑胀,最近家里也是纷乱迭起,歌儿的婚事是他最忧心的,虽然现在订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与傅英杰偶谈,说到他给傅君盛谋的御前三等侍卫的位置,迟迟未曾落实,似乎是五殿下从中作梗,又说到五殿下曾经想要请旨立歌儿为侧妃,话里话外透漏出些许埋怨。
这让裴诸城有些不满,五殿下虽有这个意思,但并未请下旨来,歌儿和傅君盛定亲名正言顺,五殿下蓄意刁难,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这事情怎么也不该怪到歌儿身上来……如果易地而处,若是宫里刁蛮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满意,他裴诸城二话不说,当即履行婚约,别说是刁难,就算丢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没话说,他心安理得。
两人毕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这交情未免太过薄弱。
但裴诸城也不能不顾及傅英杰的想法,毕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儿子,作为父亲,担心儿子的前程也无可厚非,尤其,歌儿还是要嫁过去,必须要把关系处理好。所以,这几天,他也在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他已经觉得很烦了,偏偏这个时候家里还不消停。
所以,当沉思中的裴诸城被外面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打断时,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怒气冲冲地出来,喝问道:“到底在吵嚷着些什么?你们这些人怎么当差——”
话才说到一半,便看到当头的丫鬟满手是血,脸上也带着些血痕,泪流满面,也吃了一惊,待到看清楚不是静姝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