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用美人扇使力,他直接用双手,颤抖着,一点点地把砖头扒开,看着那狰狞的罗汉慢慢剥落,露出里面少年柔软细致的面孔。侯希白拿出塞在他口中的布条,一瞬间,竟不敢确认宁楚是否还活着。初升的朝阳照在少年淡漠得好似水墨画般的脸庞上,就像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环,竟比罗汉堂中央的那尊千手观音还要好看。侯希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长如蝶羽般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慢慢地掀开,露出那对黑沉晶亮的眼眸。侯希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面,少年一向不笑的薄唇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那笑容就好似纯净的水晶般让人移不开眼。他听见他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侯希白觉得自己本来变得晦暗黑白的世界,顿时又恢复了明亮与彩色。他把他从罗汉的肚子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发誓这辈子不能再让他陷入如此的境地。他听见自己说:“当然不会放弃你,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以退为进宁楚定定地看着侯希白,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天下闻名的多情公子,总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即便是在与人交手的时候,也不会有一根发丝凌乱。但现在的侯希白,身上的白衣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是血污和灰土,额前垂落着几缕碎发,甚至连脸上都沾着一块尘土,但即便是这样狼狈到极点的情况下,宁楚却觉得他非常的帅气。而当听到侯希白说出他们永远是好兄弟的这句话时,宁楚清楚地把他眼中的隐忍看在眼内,不由得叹气。他还记得,他之前所说过的话。宁楚按下心中的感触,现在还不是琢磨这种事的时候。他揉了揉被绑得满是淤青的手腕,在罗汉肚子里被绑了一晚上不能动弹,他手脚早就麻了,被制的穴道已经冲开一大半,但却由于身体过于虚弱,而没有能力自行挣脱。若不是侯希白不放弃地来寻他,恐怕弄不好他就心脏病发,真的死在那里了。宁楚虽然不怕死,但死里逃生的滋味非常不错。他挣扎着重新坐起来,然后按住侯希白的手,淡淡道:“先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虽然宁楚的声音虚弱而且沙哑,但侯希白高高吊起的心终于因为这句话落回了原地。宁楚还活着。松了这口气后,侯希白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无力,被宁楚一按着便坐在了他的面前。宁楚直接解开侯希白的衣服,发现他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伸手探了一下侯希白的内息,又查看了一下空空的药瓶,宁楚不禁咬牙切齿地恼怒道:“你居然把五粒药丸全吃了?”
“嗯,这药丸很珍贵吧,被我一下子都用了,真是对不起。”
侯希白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宁楚再次后悔,早知道就给他一颗药丸,而不是全部都给他了。这种三草九叶丸他也没有试过,据说里面含有类似罂粟大麻等刺激人体潜能的成分,虽然效用很烈,但真正的副作用仍是未知的,也许并不仅仅只有失去内力一个月。更何况侯希白一下子吃了五颗药丸,更是后果难料。现在这下更彻底,连一颗药都没有给他留下,连想分析成分都不行。宁楚当场就想说他,但一回想,对方是因为他才冒险吃药的,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和性命来冒险,他又能说他什么?所以只能憋着气把他左肩的伤口处理一下,好在杨虚彦绑架他的时候,没有收走他随身的一些伤药,此时正好拿出来用。侯希白的伤口受伤颇深,此处又没有清水冲洗,宁楚先替他简单止了血,然后低头看着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布满了擦伤和血泡。侯希白看着宁楚盯着他的手发呆,便想把手收回来,但刚一动,便被宁楚抓了个正着。“别动。”
宁楚淡淡地说道,然后无比认真地挑出他手里的沙土,细致地涂上伤药。当全部完工后,宁楚刚想收起药膏,却被侯希白拿了过去,反过来沾了清凉的药膏,涂在他手腕的淤痕上。宁楚看着他温润的侧脸,感受着他眼中的深情,觉得越发难以承受。他本不是一个能接受同性在一起的人,和跋锋寒他们三人有了纠葛是意外,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固然是重要的,但其中对朋友兄弟的重视更多一点,而且他们对他付出的感情,他大多都是因为受到感动而无法拒绝。爱情什么的,他认为并不在其中。况且,他这样的身体,能奢望爱情吗?宁楚垂下眼帘,若侯希白借着今天的救命之恩,要挟他以身相许什么的,他还能心里好受一些。现在这样不求回报的样子,当真让他难过的要死。“楚弟,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侯希白穿好那身灰扑扑的衣服,发现宁楚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不由得追问道。“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宁楚扶着旁边的罗汉塑像站起来,然后对着一地狼籍的罗汉堂咋舌不已。这可当真是破坏公物,不过好在并没有破坏太多。他走到千手观音的塑像前,发现地上的那半卷不死印法仍躺在那里,便捡了起来,递给侯希白道:“收好,等有机会把另外半卷从杨虚彦那里抢回来。就算不主动抢,他也会主动来找你。这次我们可要好好回敬回敬他。”
侯希白了然,在听到宁楚说“我们”
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借着低头把半张印卷贴身藏好的动作,很好地掩盖住了。宁楚看着侯希白从腰间解下他的那把灵犀剑,正要伸手接过来,侯希白却直接靠近他,双手环着他的腰,替他好好地系在了腰间。感觉到对方灼热的气息笼罩在他身周,宁楚刚要退后一步避开时,侯希白却先他一步离开,带头朝罗汉堂的门外走去。宁楚疑惑地眯起了双眼,应该是他太敏感了吧?两人一路回到了侯希白的住处,幸好天刚蒙蒙亮,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所以他们狼狈的样子也没有显得多局促。回到侯希白的住处后,已经体力透支的侯希白立刻就陷入半昏迷状态,竟是内伤加外伤一起发作了。宁楚此时的穴道已经全部冲开,已和常人无异,便尽心尽力地照顾起发烧的侯希白。替他洗澡、擦身、喂药、做粥,宁楚做得无比顺手。侯希白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有人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直到最后清醒过来时,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香的宁楚,不禁一阵感触良多。怎么办?他根本不想和他做兄弟……假寐的宁楚感到侯希白清醒过来的气息,睁开了眼睛,探了探他的额头,满意地发现他已经不烧了。“我们住在这里不太安全,不如搬到幽林小筑去住吧。”
宁楚端来汤药,淡淡地建议道。侯希白摇了摇头道:“还是不用了,杨虚彦被我伤得也很厉害,他那个人一向小心谨慎,所以不会在重伤的时候反过来抢我身上的印卷,定是觅地疗伤之后再徐徐图之,所以这段时间还是安全的。”
宁楚想了一下,觉得杨虚彦那人的性格确实是如此。至于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婠婠,现在八成也被师妃暄看得死死的,不能再掀风浪。侯希白看着宁楚,苦涩地笑了一下道:“所以,楚弟你也不用一直守着我了。”
侯希白虽然如此说着,但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轻松,藏在被子下的手暗暗地握成拳。宁楚盯着他,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走了。”
侯希白的气息一滞,虽然是自己让他走的,但当听到他毫不留恋地要走时,心还是痛得一缩。“桌上有我晚上买来的糕点和包子,饿了就吃,我大概明天中午回来。”
宁楚交代着,当看到侯希白疑惑的目光时,淡淡道:“我要去一趟幽林小筑,把黑墨接回来。之后等你的伤好一些之后,我陪你去趟长安。”
侯希白这才知道宁楚在罗汉堂时说的并不是一时气话,他会陪他把另半卷不死印卷抢回来的。侯希白心中大定,顿时也知道自己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大好,他的武功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全部恢复,而宁楚就要在这一个月内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他有自信在这一个月内,让宁楚接受他。什么做兄弟,他只不过是说说罢了。毕竟宁楚之前警告过他,以后两人是好兄弟,无意发展下一步关系。但他既然都能把对宁楚的爱恋向石之轩全盘托出,那么这种决心可不是区区的兄弟之谊便能阻挡得住的。而他在罗汉堂说的那句永远是什么好兄弟,只不过是用来遮掩的借口。他对宁楚的性格了解得很透彻,宁楚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而利用兄弟的情谊暂时把他绑在身边,动之以情便非常的容易了。侯希白以为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却不知他的那点心思,早就被婠婠和杨虚彦两人全盘托出了。现下侯希白忽忧忽喜的神色,宁楚看在眼内,更觉得头疼。宁楚不想再和其他人有什么纠葛了,但他却不能扔下侯希白,毕竟对方现在内力尽失,所以现下只能装成不知情,淡定地做个好兄弟。宁楚安排好侯希白之后,便朝幽林小筑掠去,他的身体经过两天一夜都没有休息过了,但他却怕石青璇担心,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此时已经入夜,幽林小筑谷外的林间还是一片清幽寂静,但宁楚却在看到谷外的那间石屋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