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等级森严,有资格为“皇室家庙”
进香供奉的除了龙子凤孙便是方外之人。朱元璋抬举武当山为“皇室家庙”
,这是无上荣宠不假,可同时却也绝了武当派的大半传承。毕竟,这世上有多少人会甘愿因为一心向武而出家为道呢?
殷梨亭虽天性纯粹却并不愚鲁,有俞岱岩一言提醒他瞬间醒过味来,当下目瞪口呆。“这……这……二哥,这可如何是好?”
俞莲舟沉吟良久方缓缓道:“天下初定、百姓得享太平,我等切不可因私心作祟危害世人。”
俞莲舟如今已是武当掌门,有他一言,其余武当三侠皆齐声称是。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朱元璋这明教教主乃至天下至尊的位置是从他们的师侄张无忌手上抢了去的,虽说张无忌无意于天下,可朱元璋又怎会对武当派毫无芥蒂?如今张无忌携赵敏归隐,武当山却仍明晃晃地戳在这儿,皇帝为了一点不可告人的阴私为难武当,武当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若是无事……”
不等俞莲舟把话说完,俞岱岩忽而又道:“二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俞莲舟见俞岱岩神色郑重,也不禁挺直了背脊。“何事?”
“前几日洪武皇帝上山,有个老仆疯癫大骂,我怕他胡言闯祸就命童子暂且将其关押。哪知这几日,他始终疯疯癫癫,哭喊着有人害他。喊的名字里,一会是史火龙、一会是徐寿辉、一会又是,又是……”
说到此处,俞岱岩竟是哽咽难言,静默了一会方续道。“童子听地怪异,便将我请了去。原来,却原来……”
他扭头向门外。“谷虚子,将人带进来!”
很快,俞岱岩的入室弟子谷虚子便带着一名老人走了进来。那老者蓬头乱发已是斑白,衣衫虽未破损可也十分脏污,面颊和指缝间尽是黑泥,身上更隐隐散发着许久未曾梳洗的臭气。武当四侠一齐看向他,他却恍若未觉,只兀自低声喃喃不知嘀咕些什么。
张松溪看了他许久,终是勃然变色,一字字地道:“陈!友!谅!”
“什么?!”
殷梨亭从未见过陈友谅,如今听张松溪叫破对方身份,他即刻腾身而起。
“他就是陈友谅?!”
不等师兄们答话,他便提起一掌向对方拍去。
“六弟,不可!”
俞岱岩见状,忙出手架住他。
然而殷梨亭的一身武功已是大成,他这一掌倏忽而来,俞岱岩此时再挡已迟了一步。是以,俞岱岩虽卸去了殷梨亭的大半掌力,却仍有小半掌风扫向了陈友谅。陈友谅业已疯癫,对这一掌毫无防备,竟被殷梨亭打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登时喷出口血来。
“血!血!”
见到自己口吐鲜血染污衣襟,陈友谅竟似稍稍有了些理智。只见他惊惶地蜷成一团,双掌合十竖在半空胡乱拜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莫七侠,我知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徐首领,不要来找我,不要……”
不一会,又呜呜痛哭起来。
殷梨亭见这一掌未曾取其性命,即刻红着眼追上几步,再要发力将其毙命。
“六弟,住手!”
俞岱岩忙又挡住。“他已经疯了!何必……”
“三哥,你让开!”
殷梨亭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如果不是他,七弟不会死、青书也不会……还有大哥,大哥也不会抑郁而终!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俞岱岩素来刚毅,可此刻也已虎目含泪。“他已经疯了……六弟,他已经疯了……”
不杀陈友谅并非原谅了他的罪行,而仅仅是出于武当的道德教化,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痛下杀手。
殷梨亭天性仁善,岂能不明俞岱岩的言下之意。他怔愣片刻,终是滑跪在地嚎啕大哭。
俞岱岩仰头望了一阵房梁,这才缓缓言道:“我听童子回报,陈友谅是数年前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那时他身有箭伤,高烧不断,救醒后便痴傻了。童子见他老迈无依,便安排他在我武当山洒扫过活。如今想来,应是当年他为朱元璋所破,仓皇逃窜,兜兜转转竟来了我武当。眼下此人究竟该如何处置,还请掌门示下!”
另一头,疯癫的陈友谅仍缩在墙角对着虚空兀自哭求:“莫七侠,饶命啊……饶了我吧……我不是有心害你……”
他此言一出,武当四侠齐齐变色。张松溪身形一动,狠扣着陈友谅的肩头大声喝问:“是你害了我七弟?”
陈友谅哪里听得懂,只自顾自嘀咕。“不是我……不要找我……不是我……”
所谓手足情深,饶是张松溪养性功夫十分到家,此时也已怒气填膺,当即“噼啪”
两声给了他两个巴掌。“你是害了我七弟?是也不是?我七弟究竟是怎么死的?说!”
哪知陈友谅只被这两个巴掌打地口鼻出血涕泪横流,竟又大哭起来。
“你!”
张松溪狠狠地盯着这个假疯不癫的陈友谅,以毕生理智苦苦压抑着将其毙于掌下的欲望。隔了一会,他浑身颤抖着闭上双目,缓缓喘过两口气,这才又沉声道:“陈友谅,你看看我是谁?陈友谅……”
张松溪这两声暗蕴内劲,仿佛两记梵钟清响敲在陈友谅的心头。陈友谅的神智一时有了片刻清明,他定睛望住张松溪,对方那一身道家装扮让他觉得有点眼熟。“你……我见过你……你是谁?你是谁?”
张松溪掌风一扬,顷刻打灭了殿中烛火。借着那昏暗的月光,陈友谅只觉张松溪那双厉眼好似幽冥鬼火一般死死缠住了他。“我是莫声谷,是你害死了我。你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