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穿过的衣服我才不要。”
徐念柔赌气说了一句,使出仅存的气力向着家门口那条小巷跑去。老旧街区的巷子路窄车多,看着女儿不管不顾向前跑去,容晴怎能放心?恰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开出一辆轿车。“大小姐小心!”
容晴顾不上想更多,纵身飞跑,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将女儿紧紧护在胸前。他的后背被车子狠狠撞了一下,脱去大衣之后的单薄衣衫被车子上的棱角刮蹭,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曾经那些残酷刑伤留下的伤疤,仍然依稀可见,上面又添了几道红痕擦伤。他却仿佛不知痛,跪在地上,搂着惊魂未定的女儿,关切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司机还算是有良心,停下车出来观望。徐念柔仰着小脸冲肇事司机怒叱道:“你怎么开车的?”
司机见识多,一见是小女孩出声斥责,那个被撞的男子反而跪在地上还称呼小女孩为大小姐,心知多半这男子只是仆从身份,稍稍有了几分底气:“这位小姐让您受惊了,对不起。”
徐念柔正在气头上,不满道:“道歉就可以了么?你看我的奴隶都被你撞伤了。”
“他是您的奴隶?”
司机瞥了一眼容晴,表情里多了几分轻蔑之色,装出大方的态势,从钱包里随便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这位小姐,看您年幼我也不与您计较。撞伤您的奴隶,其实也并非我一个人的责任,猫狗出来遛主人没看好出了事您不能都赖在我头上。算我倒霉,赔您100块,这样总行了吧。”
“什么,只赔100块,你欺负我年纪小对不对?”
这时路上有些看热闹的聚拢过来,一位好心的大婶劝道:“这位小姑娘不要得理不饶人啊,此事若真闹起官司,或许你连100元的赔偿都拿不到,还要给人家车主压惊费。”
徐念柔惊讶道:“怎么会这样?容晴,他们说的是真的么?撞伤你反而要我赔肇事者压惊费?”
容晴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膝行转身,向着司机叩首,卑微道:“这位大人,对不起,是下奴行事鲁莽,为您造成不便让您耽误时间了。您宽宏大量愿意赔偿,下奴感激不尽。大小姐年幼,又因刚刚丧母心神不宁言语得罪之处请您不要介意。”
司机得了便宜卖乖,嘟囔道:“你这奴隶还算是懂规矩。哼,真晦气,弄脏了爷的车。我不计较,你们也不要找茬,这事就这样私了大家都方便,钱赏给你了。”
徐念柔眼睁睁看着那司机轻蔑地将100元钱摔在容晴脸上,趾高气扬转身回到车内,她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双手握成拳头,满眼不甘。车子扬长而去,徐念柔知道追也没用,在场众人虽然都知道谁撞了谁,都看到了容晴破损的衣物,红肿淤青的后背,可又能怎样呢?国法从来都对奴隶要求极为严苛,真为此打官司,怕是容晴先要被关押审讯,又要受羞辱折磨。同样是人,为什么奴隶就低人一等呢?徐念柔第一次开始如此认真地思考这样深邃的问题。“大小姐,请快点回家吧,外边已经下雪了。那个人的赔偿费请您收好。”
容晴一边说一边将那百元大钞双手呈递给女儿,见女儿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继续开解道,“大小姐不要生气了,都是下奴不好,让您受委屈了,您回家后狠狠责罚下奴,就能消气了。”
“责罚你有什么用?明明是那个人不对,明明是国法有偏。”
徐念柔生气归生气,她不傻,知道谁对自己好。再说她也耐不住饥饿和寒冷,终于在容晴的耐心哄劝之下不再任性,乖乖回到家中。容晴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迅速做好了晚饭,服侍女儿用餐完毕,看她在楼上的闺房内睡去,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从女儿的卧房出来,路过徐徐的卧房,恍惚之间她的身影仿佛从未离去,就像过去无数夜晚一样,她就在房间内那张温暖的大床上殷切地等待着他的“服侍”
。在女儿入睡后,他往往会洁身沐浴,就留在徐徐的卧室内过夜,多少温柔缠绵的幸福记忆已经深深烙印在心中。如今,失去她的他,只有含泪忍痛,一遍遍告诫自己遵守在她临终时许下的诺言:坚持活下去,照顾女儿到成人。那时他才可以选择殉主而死,他的骨灰才被允许与她葬在一起,她说只要他能遵守诺言,无论多久,她都在黄泉路上等他,不见不散。今晚,他在门口痴痴张望许久,却没有进入。徐徐已经去世了,再不会召唤他来“服侍”
,他也就没有资格进入这个房间了吧?容晴默默地走下楼梯,来到一层的客房。这间客房早已被改造成他的专用画室,里面堆放着各种绘画工具和他尚未完成的画作。他以优异成绩从艺术学院毕业后就被聘为宫廷御用画师,也在当今圣上的关照下获得特许,平素不必入宫觐见,可以在徐徐家中完成创作。容晴清理出画室一角,再也没有力气,直接躺倒在木地板上。今后,如果大小姐不计较,他或许可以在此处过夜休息。身心之痛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他完全是靠坚强意志强撑到现在。往昔在王府经常被虐打积攒的丰富经验,让他清楚这次被车撞的地方除了破皮流血还有骨头挫伤,伤口附近肿起一片,呼吸之间都伴随着钻心剧痛。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稍稍休息一会儿,他再去卫生间用冷水冲一冲,随便包扎几下,应该不会影响正常的工作。徐徐临终时,圣上与他通过电话,他却固执地拒绝了圣上的好意,不愿意圣上再派遣其余奴仆来帮忙照料女儿,也不想女儿被接入宫中。他与徐徐还有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所有甜蜜幸福的生活都在这栋房子里,他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与女儿骨肉分离。再来别的奴仆或许能分担家务,可他在别人眼中依然是卑微奴隶。他怕会被女儿疏远厌弃。女儿,你可以怨恨父亲,可以嫌弃父亲,可以打骂父亲出气,可是请不要离开父亲,不要将父亲赶走,好不好?在忧虑和伤痛之中,容晴蜷缩成一团,渐渐失去意识。十年了,每晚都与徐徐同床共枕,他似乎已经不习惯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了,竟在昏睡中开始发烧。伤了心受了寒,饿着肚子,口唇干裂,各种不适消磨着他的体力,像一张利网箍在他的身上,越收越紧。直到清晨,他也没有醒来。徐念柔睡醒后很快发现了异样,心中难免慌了神,随便披上了一件外衣,光着小脚丫在家中四处寻找那个一向勤奋的奴隶。为什么不见他打扫房子,不见他来叫她起床?平时这会儿,他一定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恭敬地在房门口等她睡醒,然后温柔地为她穿上衣物鞋袜。记得小时候她撒娇偏要骑在他背上,让他趴在地上当马儿驮着她,她才肯去洗漱。他毫无怨言,都是微笑着宠溺地满足她所有要求,从不忤逆。容晴怎么了?是昨天她发脾气,让他伤心难过了么?她知道是自己错了,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愿他不要生气,不要也像妈妈那样突然丢下她。徐念柔先找了一下母亲的房间,以前每天晚上,容晴都会去那里与母亲睡一起。幼小的她还不明白所谓男欢女爱,只觉得奴隶服侍主人天经地义。楼上每个房间都没有,徐念柔又跑下楼梯,找到画室。果然,容晴在这里,蜷缩在地板上,闭着眼睛。她叫他,他也应。她发现他昨天被车撞的伤口显然没有任何处理,破皮处还有周边一大块肿成了黑紫色。天啊,他伤的这么严重,怎么办?对,给母亲的朋友打电话。不,他们也会因为容晴是奴隶,而漫不经心不愿帮忙吧?去皇宫,去找皇帝陛下……各种念头纷纷涌上来,她不能急。首先确定她必须找人帮忙,容晴的伤势应该马上送去医院治疗的,她这时才明白自己是个小女孩,势单力薄。她急中生智,忽然想起母亲的手机里有一个神秘号码,她过去一直猜测那就是她父亲的号码,她偷偷研究过,这个号码被拨叫的频率非常低。那真的是父亲的电话么?徐念柔不敢耽搁,迅速找出母亲的手机,怀着碰运气的心思一边祈祷一边拨通了号码。电话里传来了轩辕逸的声音:“喂,请问是……”
一听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徐念柔急忙回答道:“我是徐念柔,你是谁,是我的父亲么?你能帮帮我么?”
“我不是你的父亲。”
轩辕逸坦诚回答,关心道,“但只要是你家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忙。不要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番外:特殊纪念作者有话要说:邪恶后妈只能奉献这样的番外了,顶着锅盖逃走,分量十足的,别嫌弃。“大小姐,再过几天就是您十一岁的生日了,请问如何操办?”
容晴跪在地上,恭顺地向沙发上端坐正在看动画片的女儿请示。徐念柔的目光从动画片转移到客厅的另一侧,那里供奉着母亲的遗像,幽幽道:“母亲去世还不满一个月,我才不要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