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爷对正在给火堆里添柴火的人说:“火烧旺点,几下把这屋子烤暖和了,庹师也就活过来了。”
旺盛的火光把屋子里的人影投映在四面的墙上,人影憧憧地显得很诡异!
有人情不自禁地朝房梁上望了望,感觉脖子处突然就冷飕飕地凉。于是就朝张幺爷说:“幺爷,我要出去尿尿了。”
然后缩着脖子溜了出去。
一个人溜出去后,另一个人也撒了个谎溜了。接着第三个人也要开溜,张幺爷就恼羞成怒了,大声说:“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老子一个人在这里面守着庹师。老子就要看看有多大的蟒蛇来把老子吃了!”
张幺爷不提蟒蛇两个字还好,一提蟒蛇两个字,就连那个守在火堆旁添柴火的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享堂里就只剩下张幺爷和直挺挺的庹师两人,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享堂里安静下来,有火星在火堆里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
张幺爷把庹师的棉袄棉裤铺在火堆边烤,然后又坐到庹师的身边端详着庹师。
庹师的阴阳眼半眯着,那抹神秘的微笑始终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张幺爷的心里开始伤感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对着庹师自言自语地说:“哎!看你那么丑的一张脸,心肠却比什么人都好。都说好人命不长,庹师啊!我咋说你呢?我知道你不该死的。你是好人,你的命该活长久一点的。好人都短命了,这世道不是就只剩下坏人
了么?所以庹师啊!你真的不该死!你该活着的。可是,你现在直挺挺地躺在这儿,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焐活过来。实在不行,你也怨不得我张韦昌。我张韦昌就这么大能耐,就算我张韦昌这辈子欠你一条命,等下辈子还你成不?”
张幺爷正说着伤感的话,张子恒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张子恒见张幺爷泪流满面的样子,就说:“幺爷,咋一个人坐在这屋子里哭上了?”
看见张子恒进来,张幺爷越加伤心,嘴一瘪,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哭出声来:“子恒,看情形我是把庹师焐不活咯……”
张子恒就走过来蹲到张幺爷的旁边,说:“真死啦?”
张幺爷边哭边点头。
张子恒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张幺爷,只有看着直挺挺的庹师愣。
享堂里燃起的火堆越加旺起来,原本冰冷的空间里升起了暖意。而张幺爷此时的心依旧如同浸透在冰水里一般。
伤心了一会儿,张幺爷又伸手去探了下庹师的鼻息,没有气息。伸到庹师的胸口上摸摸,还是冰凉。
张子恒就说:“幺爷,算了吧,别折腾了,一会儿就把他合着外边天井里的子银一起埋了吧。”
张幺爷无神地看一眼张子恒,终于接受了庹师死了的事实,颓废地说:“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子银就在天井里架着柴火烧了吧,他身上粘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烧了还干净点。庹师就叫子豪赶工做个火匣子埋了吧。这样的好人死了,火匣子终归该给他睡一个的。唉!也是这世道不好,不然村子里都该给庹师做个道场的。今天要是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就遭大殃了!”
正说着话,两个愣小子推开享堂的门进来,说:“幺爷,幺婆婆来了,在外边,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张幺爷心情很低落,没好气地说:“我和子恒正商量事情,你让她在外边等着。”
愣小子说:“幺婆婆说是急事。”
张幺爷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庹师的老婆刚生产了孩子。莫不是庹师的老婆又出了啥事情?要是庹师的老婆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卧牛村的人就亏欠这素不相识的两口子太多了。
想到这儿,张幺爷就起了身,朝张子恒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守着庹师,别让猫和耗子什么的惊了庹师的尸,怕诈尸!”
走出享堂,天色已经黑下来,天井里的景象显得很凄凉。祠堂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大开着,村子里的人都围聚在大门的外边朝祠堂里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到天井里来,就是刚进来给张幺爷报信的两个愣小子也是结伴进来的。
张幺爷不由骂道:“张家的后辈子孙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都狗日的没有夹卵蛋了。”
那两个刚进来报信的愣小子也想紧跟着张幺爷走出祠堂。张幺爷回头朝这两个愣小子厉声呵斥道:“你两个就在里面陪着你四爸守死人!狗日的还是不是男人?”
两个愣小子对看了一眼,只好规规矩矩地又缩回享堂里去了。
出到外边的张幺爷没有棉袄,只穿了件单衣,感觉寒风刺骨。他缩了缩肩,团了团身子。
走出祠堂的大门,张婆婆正在台阶下等他,见他穿得那么单薄,心疼地责怪道:“你的棉袄呢?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了?”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有啥事赶紧说,我和子恒还要商量事情。”
张婆婆知道这个张幺爷是个老犟牛,就说:“回去说。”
听了张婆婆的话,张幺爷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啥事情,而且是和庹师的老婆有关。
张幺爷的心又紧张起来,跟着张婆婆朝家里走,临了又吩咐围在祠堂门口的人说:“都别站外边看,里面还是要进去两个人。怕猫耗子惊了庹师的尸,谨防诈尸!”
张幺爷的话把所有人的心撞得咚的一声闷响!
还没有进家门,张幺爷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婆婆:“啥事这么急?”
张婆婆说:“你先去找件棉袄穿身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