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林黛玉猛然得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几乎没晕死过去,强忍悲痛,在外祖母的帮衬下打点了行装,跟了琏二表哥匆匆赶回扬州。此时已是隆冬时节,江南却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似乎又带点雪花,伴着烈风,那岸边渐行渐远的衰草,看着别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想自己来那京城只不过一两年的光景,父亲的身子便撑不住了,也不知此去又将如何?
大丫鬟紫鹃站在林黛玉身后,手里拿着一件黛青色的大氅,轻轻的披在了姑娘的身上,悄声说道:“姑娘,外面风冷,还是进船舱里吧。”
黛玉拭了拭眼角的清泪,“紫鹃,去叫人告诉琏二哥一声,看看能不能叫船夫再快一点。”
紫鹃听罢,慢慢的扶了黛玉转身进船舱,“姑娘,二爷说了,咱们明日里就能到了扬州,你放宽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紫鹃,我当年应了父亲的话,去了外祖母家,看来是错了,儿不能在老父身边尽孝,实属是大不孝,父亲要真的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内疚一辈子!”
黛玉一边用丝帕抹着眼泪,一边怅然道。
紫鹃无法,少不得又劝解了几句,服侍了姑娘躺在了床榻上,悄声走出了船舱。
黛玉原本从扬州带来的小丫鬟雪雁正坐在外间,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专心致志的绣着兰花。一看是紫鹃走了出来,连忙站起身,让着座。说起来,雪雁虽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却并不是黛玉最贴心的丫头,反倒是贾母赏赐的原本只是二等丫环的鹦哥成了一等一的得意之人。现如今,鹦哥已成了紫鹃,这紫鹃的一家子借着女儿的光,也在贾府的下人堆儿里占了一席之地。
紫鹃此次来扬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还记得来时的路上,娘对自己的嘱托,自己已经是林姑娘的人了,必定就要跟着姑娘一辈子,此去扬州,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林老爷若是没了,林家已经没了什么人,姑娘自然是要回贾府的,但若是林老爷只是托了生病为借口,不叫他们家姑娘再回京城了,自己岂不是要一辈子呆在了扬州?
不是紫鹃一家子咒林老爷,实在是骨肉亲情,各家都难以割舍。
雪雁从桌上倒了清茶,款款走到紫鹃身边,“姐姐,喝茶。”
说完,也在一边的脚凳上坐了下来。“姑娘已经休息了?”
紫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了雪雁的话,良久才回过神来。放下了粉瓷的茶碗,“雪雁,我问你,林姑娘家在扬州还有什么亲眷吗?”
“亲眷?”
雪雁低头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林家出来的时候还太小,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是这几年听王嬷嬷的意思,老家是没人了。老爷一向清廉,也没什么亲戚走动,就怕他们打着老爷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
“是这样啊!”
紫鹃顿了一下,又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姑娘曾说,自己的祖籍其实是在姑苏,难道姑苏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亲戚往来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紫鹃姐姐知道,我是从小买进林府的,就是自己的老子娘是什么样都已经不记得了,对林家的这些亲戚了解的也少,要不姐姐去问问王嬷嬷去?”
雪雁顺手指了指黛**母王嬷嬷的船舱。
这王嬷嬷年纪大了,身子骨儿越的懒散,一上了船便躺在自己的船舱里,推说自己头晕的厉害,把林姑娘扔给了几个小丫鬟去服侍。
倒不是王嬷嬷奴大欺主,而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在贾府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心思便慢慢的活泛了。贾府里有些脸面的奴才哪个是不身家颇丰?不要说是那些大管家了,就是太太身边的陪房,那都是人人巴结的。可是看看自己,孤零零的从扬州来到了京城,丈夫早亡,就剩下了儿子和叔叔婶子过活。这一算来,已经是有两个年头没见到儿子了。
可是,若不跟着姑娘,老爷也不能重用他们家王福,现在她的儿子能认字,会打算盘,长得憨厚老实,大好的前途在那里等着呢!所以,这次回扬州,自己说什么也要求了老爷,让自己留在老家,跟着儿子享享清福。不是自己不想着姑娘,而是女孩子大了,哪用得着自己这个老家伙看着呢!
此时的王嬷嬷已经在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这些年为了姑娘付出的太多太多,就是老爷善待自己的儿子王福,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见,人心善变,说不定那原本紧守本分人,突然间就成了落井下石的凶手。
且不说这条船上的人心思各样,单说那打头的一艘,正是贾府琏二爷贾琏的船。
与林黛玉等人的心思不同,这贾琏正躺在软榻上,心里美滋滋的,一手拿着宜兴的供壶紫砂,喝的是武夷的大红袍。若不是此时赶着路,或是叫上几个唱小曲的清官,没了家里那母老虎,手中又有了老太太给的闲钱,这日子也是好打的。
贾琏身边的小厮昭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二爷,小的已经告诉了艄公,今夜不停船,咱们明日里就能到了扬州。”
贾琏听了,嗯了一声。那小厮紧忙上前,给贾琏捶着腿,“这一路上委屈了二爷,身边也没个知冷暖的人。等到了扬州,小的定要为二爷去寻一位美色。”
“浑说个屁!”
贾琏笑骂道,“咱们这是去干什么的?那是去干正事的,要是被人听去了这些混账话,爷将来还怎么做事?”
贾琏虽是骂,但一向摸清了自己主子心思的昭儿哪里不晓得自己这是搔到了贾琏的痒处,于是也不怕,越加的帖了上去,“是小的该骂,但求主子怜悯小的为主之心,饶了小的。”
“这一路上虽说风风雨雨的,但大家都看在咱们荣国公府的面子,也是顺风顺水的,此去扬州,咱们也要为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们挣个脸面,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贾琏放下紫砂壶,叫昭儿拿了短毛大氅披了,起身走到舱外。
月色渐沉,雨雪已停,天上却只有零星的几点星辰,贾琏背手而立,心里想着来时二太太的话。
自己虽说是长房的人,但却是跟着二房行事,那二太太可是说了,林姑老爷干的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那可是来钱的买卖,巡盐御史。这次来信,怕是不大好了,指不定就是最后的时日,到时候可一定要把那些家当银钱运回来,姑苏的老宅子就买了,运不回来的就暂时寄放到甄家,将来再做打算。
二太太说的好,那林姑老爷就只剩下了一个林姑娘,将来这些都是她的嫁妆,外祖家替着收拾了,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林姑娘还小,这些事就不要让她知道了,等将来再说。
这贾琏跟了二太太这些年,心里是清楚这个女人的狠劲儿的,只要这钱财到了她的手里,哪还有放出来的道理?只怕到时候都给你宫里做女官的女儿了吧。
他们贾府里上上下下可都盯着这钱呢,就是他们家老爷,也是细细的叮嘱自己,叫自己明白是谁的儿子,该向着谁,还不是赦老爹怕短了自己的那一份?
就是老太太,虽说疼爱林姑娘,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保持了一致的态度,先把钱弄回来再说。贾琏自己呢,也等着在这里面浑水摸鱼,狠狠的捞上一,即便是比不得老太太太太们,至少也能为自己攒点私房钱,省的事事都要听家里那母老虎的,一点闲钱也没有。
至于林姑娘,老太太说了,将来姑娘的出嫁都是从她那一份出,不用大家理会,这就变相的给了大家暗示,这钱分了也是合情合理的。贾琏一想到这林姑老爷做的官,就不由得猜测这些年能攒下来的家产。林家子嗣单薄,到了林姑老爷这一辈已是没了什么人,这也是为什么老太太会将姑太太嫁到林府的原因,等林家的老太太没了,这人就更少了,姑太太家也没什么花销的地儿,只剩下攒钱的手艺了。一想到这些,贾琏怎能不兴奋!
他这么冷眼着看府里的行事,老太太多半是想来个亲上加亲,将林姑娘许给宝玉,但是二太太自来看不上林姑妈,这事儿在老一辈人里都也不是什么鲜事儿,这婚事怕是平白会惹上许多的风波。只是小辈儿们先就这么混住着,整日的嬉闹,博得老太太的开心罢了。
要是依他来看,这最后的胜利还指不定属于谁呢?他和凤姐儿就是根墙头草,谁强就顺着谁,这也是无奈之举吧!
自己临出之前,听凤姐儿的意思,似乎已经去信儿给金陵的薛家姨妈,叫进京姐妹团聚呢!话虽这么说,可是贾琏知道,那薛家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叫薛宝钗,正是到了快议亲的年纪。
如此一来,即便是以后林姑娘回了京城,老太太的心意会是怎么样,谁还能料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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