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逾哂道:“有你在,我岂能不赐教?”
闪避及时,衣袖上仍被花针割出一指宽的裂口,乐逾看着藤衣手中精巧弯刀,持扇遥遥点道:“此刀初名‘细雨’,刀成之日改名‘惜雨’。据闻你三年前刀法已成,今日容我一试。”
比出一个请,藤衣颔首,浅紫身影轻盈迅捷,飞掠而出,乐逾身影如一道蓝痕弹出紧随在后。那二人先前对峙,室内花瓶碎裂,酒器也毁不成套。顾三击掌唤来婢女收拾,捉起仅剩的一只梅青酒盏,侍女躬身为他倒酒。片刻,乐逾不疾不徐自窗外几盆云霞般的花前走来,怡然坐下道:“惜雨弯刀果真如二八少女,不施脂粉,无言独坐;顾三公子却是绝代佳人,烟视媚行,引得旁人为你大打出手。”
顾三手中一盏酒未尽,藤衣已不敌退走。藤衣是他心上的人,他心知乐逾不会对藤衣下重手,便从侍女手中取过擦手的热帕,回道:“真正的美人曾在你面前,你不见他,如今却来打趣我。”
乐逾道:“怎么说?”
顾三道:“你说三十年前,天下乐逾一笑,堵他道:“与我何干?”
不待顾三说话,又道:“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是静城王?”
顾三给他噎得一时说不得话,动了动眉毛眼睛,道:“与你有关,因为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你要是愿意帮忙,事后我自然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乐逾不以为然:“你先说是什么事。”
“北汉国师门下,那位‘瑶光姬’已到了梁城外。我料想她是奉师命拦截静城王。”
顾三微笑赞叹:“可我春雨阁内,眼下竟无人奈何得了她。”
乐逾道:“你的藤衣?”
十年前,藤衣一次疏忽,顾三的双脚踝骨险些被刺客兵刃碾碎,此后虽然痊愈到能慢行,却再不能久站。顾三轻轻道:“藤衣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她也再不会答应离开我身边了。”
乐逾竟引经据典道:“投你以木瓜,报我以何?诗曰:需得是琼琚。”
顾三一击掌,红裙侍女送了几页纸到手边,他递给乐逾:“你这‘凌渊’的身份,我适才替你查了查,查出几处小漏洞都补上了。”
“仅此而已可不够。”
乐逾摇头,看着顾三:“鄙人行情很高,绝不自折身价。”
“……锦京有位大夫,我会请他为你压制蛊虫。”
乐逾道:“还有什么?”
顾三奇道:“你还要什么?”
“我要三个月内,春雨阁三十六部的天部在锦京的上下人手,听我吩咐。我就不仅救静城王这回,还保他在这番争斗尘埃落定之前,一根手指都不会少。”
顾三一想即明白,蓬莱岛不愿涉入朝堂事,乐逾不愿牵扯蓬莱岛,当然要牵扯春雨阁。横竖春雨阁已在这番争斗之中。他尚且在权衡,忽听得铃音响动,连接燕燕阁的长廊两侧系满铜铃,整个燕燕阁都裹缠在这纷乱铃声里。顾三不由得霍然坐起,红裙侍女层叠地散出去,藤衣紫衫白裙的身影一闪入内:“公子!”
但见她附在顾三耳畔说了些什么,菱唇开合,语速快而无声。顾三眉尖紧蹙,在袖中扼着手腕,当即对乐逾道:“我就把春雨阁天部借你三个月!”
端起面前的酒来一饮而尽。“你最好即时动身。坐春雨阁的船,带上苏辞。”
顾三抿着嘴唇,对他勉力笑道:“我真要少享受一些了,居然算错一步。静城王竟没有理会春雨阁之前的示警。只怕在我们说话这会儿,静城王的船队已经中了埋伏。”
经多年伐战,如今四国并立,南楚与北汉为首,西越最弱。中原南楚、东吴国君均已称帝,西越自败战后已去帝号称国主,每岁向北汉献币纳贡。北汉不同于中原三国,国姓为瑶,以武立国。四国之中,属北汉的朝廷武林最密不可分,武林高手,不是被王公子弟延请入府,便是被招入朝中,在国师舒效尹所建磨剑堂下领职。这位国师名动天下三十年,医武双绝。名下有四位弟子,第二位,便是这位使春雨阁主人束手的“瑶光姬”
。她以国姓为号,自非偶然。此姝实是北汉右亲王的一个女儿,天资卓绝,得国师收为亲传弟子,研习剑术,以化名出入武林。只是右王郡主众多,嫡庶近十人,不知她是哪一个罢了。夜雾,点灯。不过三个时辰,春雨阁的六艘大船已至嘉陵江上,每船数十名精通水性的悍勇汉子。苏辞坐在为首最华贵的大船上,案几旁,船外雾气弥漫,江水在此放缓,左右暗暗的山峦轮廓相对,一片凄迷景象。“再往前,顺支流而下,就是东吴流津郡。”
乐逾见她向窗外望,故而回身开口。一个时辰以前,他们在江上收到信鸽传书,静城王船上只留侍卫尸身,人已被瑶光姬请走。若是在嘉陵江上解救不成,任磨剑堂取道东吴,此后鞭长莫及。兹事体大,苏辞这春雨阁琴师却十分平静。北汉磨剑堂与南楚春雨阁相争,又因北汉庙堂江湖俨然一体,牵扯入一位静城王,无端变作了北汉与南楚两国之争。她听乐逾一语,只是略一点头。江上雾越发大了,今夜无月,难得也没有江风。春雨阁楼船舱内,水情图旁三个男人正在议事。其中两名肩宽背厚,极擅水性,各佩重刀,另一人最高大,却周身不带武器,仅怀一柄折扇,议定便关窗道:“这样的天气,自然是看不清的,两山之间,已经拉开绳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磨剑堂伏了静城王,我们便伏一伏他。苏姑娘不信我,也要信春雨阁三十六部中水部的‘横江锁链’。”
苏辞皱眉道:“我没有不信乐……凌先生。只是,那位瑶光姬的师尊毕竟是当世宗师。”
传闻中可以到达呼风唤雨、揽日袖月境界的绝世高手才能称宗师。宗师地位超然,等同于陆地上的神仙。当世仅有四位宗师,巧的是四国各据一位,将将好互相制衡住了。宗师高不可攀,凡人只敢怀有敬畏,便是宗师的亲传弟子,都叫人仰视。可是,思及此,苏辞忽然怔住,见乐逾听她说“宗师”
之时,却只是双手一揣,扬眉一笑,并无不安,这才想起这位凌先生,即是乐岛主,他的母亲羡鱼夫人恰好有一个不传之于众,仅用作隐讳指代的称号。——“第五宗师”
。是夜,春雨阁内,也是更深露重。红袖添香过后,都退下了,顾三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自语道:“不想‘瑶光姬’外,北汉国师的三弟子莫冶潜也到了。”
北汉国师舒效尹医武双绝,首徒次徒习武,后两位弟子学医,春雨阁对莫冶潜并无所知。藤衣跪坐在顾三对面,道:“现在通信报给乐岛主也来不及了。”
声音冷脆,一如水晶碰撞。顾三含笑道:“我做什么要传信给他?他要趁火打劫拿走我春雨阁天部三个月,活该他没有那么容易,要多对付一个北汉国师门下高足。”
想想又道:“不过莫冶潜应该不足为患,他对上瑶光姬,不落下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