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老师让我告诉你校长让你去趟她办公室。”
全学校没几人知道一中校长是陶晏他妈,除了他们这几个小时候就见过的人。
席英看着桌面纸张上的人影缓缓褪去,沙沙的笔尖顿住,她从小就知道,有些人不适合来往更不适合做朋友,就算他愿意,他父母呢?
以前陶晏的爸爸刚下放到他们村当书记,陶晏每回寒暑假都会在村里待上一阵,一来二去接触就多了起来。
陶晏倒还好,为人谦虚恭谨,见谁都温温和和的,一点都没有她假想脑补的那种习气,村里好多人都夸书记家的孩子优秀。
可她永远忘不了那年陶晏的妈妈来村里接他时表露出的那副神态。
在那个年代小汽车本就少见,当陶晏的妈妈穿着一身哪怕放在今天都不算过时的小洋装从小汽车上款款而下时,全身上下充斥的那种优越是她从未见过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书本中提到的阶级二字有了清晰的认知,更别说当她看到他们这一群人时,语气虽稀松平常可是眼底的轻谩她是看得懂的。
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陶晏是冷着脸从校长办公室出去的,对于这次舆论的处理他一没走后门,二没动用不光彩的关系,他也不屑搞这些动作,明明是完全按照规章制度校规校训向教导主任提的倡议,他不明白他妈有什么不满的。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做人要守信讲义知礼守礼,对于他的所有决定也向来支持,为什么在这件明摆着没有任何歧义的小事上他妈会有这种态度?
甚至他帮席英申请的贫困补助本来已经走到最后的流程了,却被他妈一口否决,他据理力争也没有任何作用,明明席英家的实际情况完全够资格去领这份补助,可是有人偏拿门槛说事。
既然如此,他不信没有其他办法。
时光匆匆而逝,席英这三年学上的艰难,不过好在勉勉强强念完了,并不是课程有多难,而是日子难熬。
上学的学费是奶奶卖鸡卖鸭卖鸡蛋加上她偶尔挣点小钱勉强凑出来的,就这还要被张兰芳刮去一层。
光是搜刮财物还不算什么,最让她心累的是张兰芳隔三差五就要闹一顿,初中三年她没有一时消停过,请假请的老师都烦了,这还不算完,碰着她爸在家张兰芳动不动就找点事撺掇着她爸揍她。
最难的时候她给那个号码打过电话,抱着渺茫的希望等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失望,电话就没有打通过,再后来那张没用的废纸不知道被她丢到哪个角落里了。
这一课上的深刻,永不敢忘!
本来她是打算在镇上念高中的,方便照顾奶奶,可是张兰芳知道她要继续念高中闹了好几遭,死活不同意,甚至还荒唐的说给她定亲了。
可她才十六!张兰芳竟然说年纪小没事,谁家姑娘不是十六七就结婚?
在张兰芳的认知里是没有法律这回事的,胡搅蛮缠的泼妇就连派出所都头疼,这种家庭纠纷不管是妇联还是派出所就是找了都一味的和稀泥,后面少不了她挨一顿打。
席英逼不得已报考了春城十二中,提前实施逃离计划,可是她没钱缴费,这两年不收山,副业这条路绝了,暑假镇上打零工赚的那点钱杯水车薪。
她想休学半年,先赚半年钱再继续学业,可是校方给出的回复是没有先例,而且也不会开特例,如果实在经济困难可以申请国家补助。
远水解不了近渴,入学的这笔钱怎么付呢?
就在她愁的夜不能寐,就连做梦都是到处借钱时,学校发来通知说已经给她申请到了一份个人资助。
大喜大悲犹如过山车,上一秒还觉得前路灰暗看不见一点光亮,下一秒却峰回路转。
本以为最终要向现实低头,没想到她席英居然也转运了一回。
究竟是哪个好人救她于绝境,她发愿有朝一日定然双倍报答。
八月末,席英拖着行李踏上了去春城的火车,赵德胜王静还有其他几个跟她玩得好的童年伙伴一起来送她。
能考上春城十一中算是半个光宗耀祖的事,也是他们这些人不敢想的,难考是一方面,再就是离家太远,他们学校考到外面的不多,考到春城的更少,除了一个被早早定下的陶晏就是被迫离家的席英了。
几人在检票口抱了又抱,哭了又哭,演了一场十八里相送,这才检票上车。
“你家怎么没人送你啊。”
席英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鼻音很浓。
陶晏替她放好行李就坐了下来,他买的软卧,跟他换的人见他拿软卧换硬座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里握着的纸巾递了过去,“习惯了。”
可是她没接。
其实陶家本来就在春城,只是陶母为了陶父的工作不想两地分居才找了关系调来这里,好在再有两年陶父就能升迁回市里,这么多年也没算白熬。
这是席英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的回忆不怎么美好,三人去两人归,她丢了妹妹。
想起这个事手里奶奶烙的馅饼都不香了,以前不舍得吃的炸肉丸小酥肉,奶奶炸了好些给她带着,如果可以估计想把一学期的口粮全给她做足了。
奶奶啊,如今她唯二的惦念,可是没来送她,但她知道一大早奶奶背着她抹了好几次眼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她都看见了。
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呢,也不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没人跑腿没人干活。
陶晏递过一袋纸巾和一瓶水,席英还是没接,只是垂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越掉越多,心酸委屈不舍迷茫,哪怕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被一些事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