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还懊恼怎么下属这般不懂事,他通过气了还放出这么个程咬金。
这会他终于明白,为何阅卷官不约而同违令。
因为他们都是孔门生,哪个敢给“子曰”
判尖尖?
叫他方灼芝亲批,他也只能咽下老血拔他个头筹!
当然,方灼芝自个儿也心虚。他也没按套路来。
他是个诗痴。一遇好诗,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分分钟忘了原先打算。
赶巧双圈就是这小子的答卷,不然头脑一热点他做案,学生闹起来,还真有他受的。
将考生悉数撵到外间候场,公堂上,方灼芝带着阅卷团同汪铭紧锣密鼓议名次。
头一次,选个案还要同人商量,他的长官职权遭到严重冲击。
“看完了?”
汪铭不咸不淡问他。
“看完了,诗妙,文,咳,更绝。”
方灼芝神情恍惚应声,“不知上官以为如何?”
“哼,不如何!你这是走了狗屎运!”
汪铭与方灼芝是同好,私下交浅言深,是以黑着脸提点,“你那狗屁拍马的折子,还在吴知府案上,就胆敢凭一囫囵诗点纨绔作案,真真糊涂,你叫知府如何看你?”
方灼芝讪讪直笑,他倒很随遇而安,很快消化了事实。“文也在这,虽然走了些巧径,但也叫人挑不出毛病,这不是皆大欢喜?”
顾准东山再起的风声,早就吹遍徽州府。
案点哪个顾,不是顾呢?
汪铭简直恨铁不成钢,“所以说你走运。这顾家小子,很有些黑墨在肚里,写了一篇谁也不敢批的文,要换成任何一篇,今日你点他,日后都有你好看!”
方灼芝一懵。
“你在任上,难道成日衙门里头摸鱼,万事不问?”
汪铭几乎要厥过去。
他压低声音,“德尚兄,今年不是个太平年。东宫病危,京里人心动荡;昨冬至今春,又数场大雪,入三月北风不止,边境鞑靼已断粮许久,数次南侵劫掠;咱们治上也不好过,盲春寡年,已有数地奏请春耕冻灾严重,这般时局,你偏要贸然站队?”
方灼芝一惊。
怎么就扯上站队了?
他是个没甚野心的人。
休宁清贫,毫无油水,担着文风蔚然的空名,他冷板凳一坐二十年,最出格的举动也只是望风拍马,实在够不上站队的程度。
可既然汪铭提了,那自然是……风向不对。
突然觉得手中卷子扎眼戳心了。
“哪个顾,都不好惹!”
汪铭也无奈,他曾是京官,消息路子比方灼芝广,多的不好说,只点到即止,“好在这卷子难评,你把自己摘出去也容易。”
里头方灼芝不容易,外面一众考生也焦急。
这把他们不是急成绩,而是单纯八卦太监了,抓心挠肺急上火。
他们十二万分好奇,顾云斐这案是被挤了?
挤掉他的又是谁?县官公布一半被府学教授打断,是黑幕了还是黑幕了还是黑幕了?
科场舞弊这瓜可比纨绔过考刺激多了,一时竟没人惦记这头十分不合群的铁三角,哦不,现在是铁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