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缓过神。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飞速滑过的斑驳景致,隐在阴处的闪烁忽明的灯光,建筑物的阴影,不断驶过的车流,统统虚影交织在一起,魔幻了起来。
开车的司机显然不是个能静下来的主,开了没一会儿就频频从后视镜偷瞄坐在后面自上车开始就靠窗把自己藏在角落的女人。她身上穿着的大衣明显不是自己的,她整个人娇小得都快缩进这衣服里面去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在黑色发丝的映衬下更显得白的突兀。只是她的眼睛亮得颤人。他做司机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哪个年轻的女人会拥有这样一双发亮的让人无处匿身的犀利眼神。
“小姐你是京里人?刚刚从外面回来么?我看你随身就带了手边这个小包,可真够简洁的。现在哪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出来一趟不带个大包小包的,上次我遇见一个刚从那什么巴黎来的,带了一堆的外国货,说什么名牌国内买不到,那模样……啧啧真是,没见过市面一样,好像外面的东西就是好,本土的怎么就不能入眼了?”
司机见她没有反应,依旧自顾自又说道,“哎,小姐我看你年纪好像不大的样子,就跟我那刚刚上大学的女儿一个岁数,你看起来可比我女儿稳重多了。小姐你是工作了还是在念书的?怎么这么晚的飞机,都没人来接你?”
“大叔,我有些头疼,你可不可以不要理我?”
司机听见身后传来的干涩寡淡的语音,选择性截取了自己要听的重点,忙热情地回道,“头疼?我这有止痛药,你要来一颗么?我啊,开车久了,什么样人没碰上过?所以车里都有备份药箱,你要不要……”
“……”
幽幽地叹了口气,觉着这大叔是不可能会放过她,要坚持话唠到底了,她微微正了正身随便扯道,“大叔开车几年了?”
“哎,你不是头疼么,真不需要来一颗?”
司机再从后视镜望到她正身的动作,感觉到她稍微有了那么点精神,这才觉得顺眼了起来。小姑娘嘛,就该有些活力不是?“我开车十多年了,这偌大京城真是一天一个变化!不说那些北漂的,就连我们这些本地人看着都一天一个样,稍不注意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我几年前来过这,每次都是急匆匆的,都来不及看看它。”
第一次赶鸭子似得来了这边,除了几个特定地点,她还真没好好看过京里的一草一木,第二次更赶,抵达师叔梁行诲那第二天就被送到了s国,第三次……依旧如此。她跟这个地方,大概没有缘分,总是与之擦肩而过,无论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城市的人……
“那你这次可以好好看看嘛。反正它又不会跑,再说了今年奥运会又有很多项目在这里举行,那些个场馆,啧啧,鸟巢啊、水立方啊,设计得别提多好看了!”
“奥运会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一幅幅四处狼藉、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血泪哀嚎的画面闪过。就是今年了啊……距离发生大灾害没有多久了……她蹙眉又陷入了沉思。
“对啊,华国申奥成功,那是多自豪了不起的事情!到时候京里肯定人满为患,道路拥堵的。哎,我觉得今年会是个大有收获的年头啊!”
辛二苦笑,那种别人沉浸在幸福快乐的氛围里,只有她知道未来即将面临的重大灾难,而她还不能说出来,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制止,这揪心的烦闷又把她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她随口应道。
不久,车子抵达了酒店。辛二见酒店外观还挺恢弘大气,没有多说给了车钱冒着风雪疾步走去。她要了一个有大床的客房,脱下大衣、扔下行李,直接把自己陷进了柔软的被子中,甚至连鞋都没有脱……
第二天,九点一刻,她安排的酒店morningcall准时响起。她躲在被子里动弹了几下,懒了懒身子顶着一头鸡窝毛爬进了洗漱间,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收拾了一下才开机拨打了回国后的第一个电话。
“已经回来了?在机场?要我派人去接你?”
电话那头接到来电颇为意外,但也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惊讶欣喜。
“昨天半夜到的,没敢打扰您,我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
“说什么打扰啊你这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师叔,我想,去看看师傅。”
良久,辛二静静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梁行诲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默然地等着回应。
“……四年了,是该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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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公作美,下了一夜的雪放了晴。
在京城的公墓园里,辛二一身肃黑挺立在梁郝云墓碑前。梁行诲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墓碑上梁郝云坐在老家院子里一手端着小茶壶呷着茶,一手摇着手扇,笑得安逸又清闲的照片。仿佛过去种种皆昨日,这老头还没有走……
他又看了看辛二,沉稳默立,神情坚毅。小时候那调皮捣蛋的活泼劲,一下子都被收敛了起来,那双爱笑的眼睛此时幽深晦涩,流转着难忍的伤痛。他看到她紧紧咬着牙口,努力不让眼泪掉落的坚忍模样,哀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瘦小的肩膀,转身往他去走去,留给她独立的空间。
隐隐的,他听到辛二小声地啜泣声,微转过身见到她蹲坐下来抽动着双肩,一手抚摸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一手胡乱着抹着脸上的泪痕。梁行诲内心亦是一阵锥疼……
如果不是他,也许师兄还活的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他,辛二这孩子也不会离开那么些年吃这种苦,如果不是他……
“师傅,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