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先前,他一定要放开嗓门质问叶春好了,可随着钱权二势的增长,他反倒怂了,愤怒疑惑搅成一团被他囫囵着咽下去,吐出来的话则是语气天真:&ldo;哟,这是谁的领带?&rdo;他感觉叶春好是明显的一僵。那一僵也许不到一秒钟,也许很漫长,他说不准,他没了判断力,只剩了直觉。这时,叶春好直起腰回答道:&ldo;你看是谁的?我总不会戴这东西。&rdo;张嘉田逼着自己笑了一下:&ldo;我上哪儿猜去。&rdo;叶春好答道:&ldo;是大帅的。他早上过来问我一桩事情,他刚来不久,白副官长也抱着大衣过来了,说是怕他冷。结果他们两个人刚走,我就在地上发现了这条领带,赶紧捡了起来。白副官长不打领带,所以我猜这东西一定是大帅的。&rdo;&ldo;哦……&rdo;张嘉田点点头:&ldo;那可能是老白没留意,把领带裹进大衣里了。大帅有什么事情,要这么早就过来问你?这不是耽误你睡觉吗?&rdo;&ldo;没耽误,我向来都起得早,只不过刚才忽然有点犯懒,才上床睡了个回笼觉。&rdo;&ldo;嗬!那可真巧。我回来之后先去见了大帅,他也在被窝里躺着呢。不过他不是睡回笼觉,他是冻着了。&rdo;叶春好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但是只做不知,出门又去收拾堂屋桌子。张嘉田跟出去,就见那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子烧饼一大盘子包子,餐具也是两套‐‐但他没有再问。不必问了,纵然是问,叶春好也一定有滴水不漏的回答。把满心的乱麻往下压了压,他说道:&ldo;你先忙你的,我走了。&rdo;叶春好立刻回了头:&ldo;走?要回家去吗?&rdo;张嘉田答道:&ldo;我是想去澡堂子洗个澡剃剃头,然后见见老朋友去。等你白天忙完了公事,我也见完了朋友,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我再来找你。&rdo;叶春好点了点头,有心让他只见好朋友,不要见那些狐朋狗友,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觉着自己太絮叨,便只答道:&ldo;好。不过你还是先回家换身厚衣服吧,这几天北京冷得厉害。&rdo;张嘉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他要找个安静地方,把自己这满心的乱麻理上一理。玻璃人张嘉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他是穿便装回来的,现在看着只是个少爷先生的模样,在街上怎么逛都不会惹人注目。自从他出人头地之后,先前的穷朋友,他便断了联络,富贵朋友倒是交了一大群,然而没有一个是可以拉过来说说知心话的。眼看前头有一家大酒缸,他差一点就要拐进去喝两盅,人都走到门口了,他硬生生的管住了自己的腿,不许自己往里进‐‐他饶是一身灰,灰尘下面也还是英国呢子的西装大衣。他这样堂堂的一个大师长,能往这大酒缸里钻吗?他就是借酒消愁,也犯不上往这里来呀!他一转身,快步走离了那平民世界,跑去东安市场一带,钻咖啡馆去了。独自坐在咖啡馆里,他点了一份大菜和一杯威士忌,一边慢慢的吃喝,一边沉沉的想心事。叶春好再精明能干,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雷督理又不傻,怎么就非要提拔她做秘书?做了秘书还不算,还要委她以重任,听说还以她的名字买了一座金矿‐‐他对他前头那个太太这么好过吗?他对林燕侬这么好过吗?提拔她,抬举她,她搬了家,他也搬家,还特地要追着她做邻居。&ldo;特地&rdo;二字可不是他胡说八道,雷督理现在住的那一处宅子,真不是什么顶好的房子。就算他嫌家里冷清,想要换个环境,也犯不上换到那里去,除非是别有所图,而且所图之物还一定是相当的诱人,否则凭着雷督理那个好享受的性格,绝不可能放弃雷府那样舒适的生活。但是……张嘉田又犯了疑惑:凭着雷督理的权势,他有必要这样苦追叶春好吗?叶春好自然是好的,不好的话,他张嘉田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可雷督理如同此地的皇帝一般,他看上了哪个女人,直接发一句话就是,何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叶春好不过是个连家庭亲人都没有的孤女,雷督理还怕得罪了她不成?这么一想,前头的怀疑又像是没道理了。叶春好那一头,他拿不准,毕竟嫁人不嫁人,今天嫁还是明天嫁,都是她自己做主,没有人约束她;可雷督理这一头,他是相信的。雷督理知道他爱叶春好爱得要魔怔‐‐雷督理知道他的一切心事,他在雷督理面前,就是个透明的玻璃人。雷督理对他这么好,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把他这个玻璃人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