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天底下还有人拿数当名字喊的么?金玉没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ldo;你的名字还真好记。你家兄弟姐妹可真多,你排行老九,是幺女么?&rdo;这话问出口,却令阿九的面色微微一变。她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落寞,转瞬即逝,也没有生气,只是略笑了笑,回答得模棱两可:&ldo;你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rdo;金玉瘪了瘪嘴,觉得这真是个古怪的人。看模样,年龄分明同她差不多,说话的语气却很是老成,活像年长了她好几岁。不过……她转念又有些理解,到大户人家来当丫鬟,多是家中穷苦的,阿九小小年纪就这样淡然从容,可见小时候是吃了不少苦头。这么一想,她不由又有些同情,因正儿八经道:&ldo;咱们俩都是刚来不久的,又在一个屋子里住,可见很有缘分,往后就是好朋友了。&rdo;说着微顿,忽然兴起一个念头来,兴冲冲道:&ldo;你看起来比我大些,往后我叫你姐姐,好不好?&rdo;&ldo;……&rdo;阿九被她义正言辞的嘴脸极难得地逗笑了,&ldo;咱们才刚认识,你就急着认姐姐,不怕我是坏人么?&rdo;金玉一脸的不可思议,&ldo;有你这么弱不禁风的坏人么?&rdo;说完一嗤,&ldo;你脸色这么差,才生了场大病吧?&rdo;阿九不置可否,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因追问道:&ldo;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rdo;&ldo;我也不知道啊。&rdo;金玉摊手,&ldo;我回屋的时候你已经在了,听兰姐姐告诉我,你是新来的丫鬟,生了病还没好,所以先休息一天,明儿再给你派活儿。&rdo;她迟迟地哦了一声。这么说,应该是听兰给她穿的衣裳了。总的来说,阿九对现在的情形还是颇满意的。成了府上的一个丫鬟,虽然吃穿用度比不上从前,可总算能暂时远离那些血腥的纷争。还有一点挺令人感动,让她休息一天,难道是谢景臣体谅自己才当上蛊虫的宿主么?金玉这时起身,倒了杯茶水走过来递给她,&ldo;渴了吧,喝点水。&rdo;阿九伸手接过来说了句谢谢,又听见金玉在一旁神往道,&ldo;入府以来我还没见过丞相大人呢。世人盛传,当朝谢相有倾世之貌,乃当今天下第一美!&rdo;她被那口茶水呛了呛,很淡定地擦了擦嘴角,仍旧不动声色。金玉是时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ldo;不过可惜,听说大人不喜欢人近身,所以这辈子都没机会伺候他了。&rdo;说着稍稍一顿,四下看了一眼,神神秘秘朝阿九凑近几分,压低了嗓子道:&ldo;姐姐,大人都二十有五了,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会不会……会不会有龙阳之癖啊?&rdo;阿九这回没忍住,一口普洱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金玉连忙伸手抚她的背脊替她顺气,关切道:&ldo;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也觉得惊讶么?&rdo;她咳得双脸通红,垂着眸子细细一琢磨,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抬了抬眼皮正要说话,房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儿脚步声,两个姑娘抬眼去瞧,听见有人敲门。&ldo;谁?&rdo;一道柔婉的女子声线隔着一扇门板传进来,说:&ldo;阿九,大人传你过去。&rdo;&ldo;……&rdo;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阿九心头大感奇怪,却也来不及深思,只是颔首道:&ldo;知道了。&rdo;☆、露华浓京都的春日多雨水,更漏时分开始落,天大明时还没有完全消停。只是那雨势渐小,从房檐落下,嘈嘈切切,似玉珠子落地,发出一声声极为清脆的响动。穹窿压得有些低,几丝微茫从云缝后头投出来,院中几株玉兰的瓣蕊上沾上雨,像霜浓雾中的清晨凝起的露,晶莹剔透,在日光下一照,能发光似的璀璨。颇美的景致,可惜无人有心思去品鉴。北主院里头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着飞鱼服,提绣春刀,他们都是锦衣卫里一等一的好手,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在大风大浪里摸爬滚打,早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本事。然而,此时几人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扶在刀把上的指骨节作响,隐隐有些不安的意味。忽地,屋子里传出一阵响动,先是瓷器落地生花,之后紧接着响起一个女人惊惶不安的告饶声,夹杂着哭腔惶惶道:&ldo;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哪,奴婢知错了……&rdo;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都很无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起,几人抬眼去看,见垂花门外头进来一个中年人,微佝偻着腰,神色仓皇,是总管姚束紧着步子急急而来。姚总管朝几人略颔首示意,甚至连招呼一句的功夫也没耽搁便进了屋,落脚之处便是一堆瓷器的碎屑,他一惊,抬眸子一觑,见谢景臣着了月白的单衣负手立在雕窗前,如墨的发披散,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地上跪着一个清秀白净的丫鬟,正伏地哭得涕泪纵横,见了他似乎是瞧见了救命的稻草,可怜巴巴地望向他。姚束也无计可施,大人的规矩府上人人都知道,他不喜欢人近身,从不让人贴身伺候自己,偏偏昨儿个这尊佛的手腕不知被什么给蛰了道伤,沾不得半点水,这可就难为了相府上下所有人。姚束心头在猛打鼓,大人喜怒无常,相府的总管和下人都是换了又换。他在相府里当差迄今也就三来年,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形,眼下更是焦急。真他娘的倒霉!他心头暗骂,呆立了半晌觉得不像话,因揖手小声试探道:&ldo;大人仔细身子,不值得动怒的。不如……奴才再给您寻些干净的丫鬟过来,您再选选?&rdo;闻言,谢景臣只微微挑唇,&ldo;皇上传召,我没有闲情逸致来慢慢挑。&rdo;说完侧目觑了姚束一眼,淡淡的一瞥,吓得他差点打摆子,&ldo;姚总管的脑子愈发不中用了。&rdo;温雅如玉的面容,说出的话语却使人双膝发软。姚束脑门儿上的汗水如瀑似的流下来,伏地跪下去连声告饶:&ldo;奴才愚钝,奴才愚钝!&rdo;守在外头的几个锦衣卫相视一眼,心头皆是欷歔。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伺候相爷的活儿却丝毫不比伺候皇帝轻松。说来姚总管也是可怜见的,大人身上有怪癖性,容不得旁人接近,依他们看,就算把府上所有的丫鬟都给找来也是白忙活。几人正感叹,却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直直朝着主屋走了过来,定睛看,原来是一个一身水青色长裙的女人,梳着丫鬟双髻,白净的一张小脸明媚无双,神态柔和而端庄。一个眼尖的觉得她面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具体叫什么,见她直冲冲往里头走,这才想起将人拦下来,&ldo;什么事?&rdo;阿九被那冷刀的寒光晃了晃眼,抬手略遮,正要说明来意却听见屋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透出几分慵懒的意味,&ldo;让她进来。&rdo;锦衣卫们登时将刀收了回去,抬手一比。阿九垂下头狠狠咬了咬唇,这才提了裙摆迈上台阶,正要伸手推门,却见房门被人里头拉了开,她微愣,眼瞧着一个男人和一个眼睛红红的丫鬟从里头出来,不由多看了一眼,认出是相府的总管。姚束见了她,显然大感意外,目光里浮起几分诧异。目光交错,却又很快地移了开,两人谁都没说话。姚束纳闷儿地挠了挠头,出了屋子回首看了看,却见房门已经合上了。他皱起眉,刚才不是眼花了吧?乾字号的阿九,她身上穿的怎么是丫鬟的衣裳,这么快就改行当了?左思右想也没悟出个所以然,姚总管甩了甩脑门儿不再想,朝那还惊魂未定的丫鬟随口安抚了几句,随后便把人打发走了。阿九进了屋子,垂下的眼帘首先便映入了那青花瓷茶盏的碎屑,她面上也没什么反应,悄然抬眼一望,瞧见谢景臣背对着她立在窗前,颀长而挺拔,因掩下目光恭顺道:&ldo;大人。&rdo;他回眸看了阿九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身子微动,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地审度着她。曲起的双膝渐渐有些酸软,可是没有他开口,她便不敢也不能直起身。阿九不着痕迹地皱眉,暗自咬牙,少顷,那人终于金口一开,道:&ldo;起来。&rdo;她如释重负,这才敢渐渐直起已经发麻的膝盖,低着头道:&ldo;谢大人。&rdo;谢景臣的目光扫视过那张自始至终都柔顺平静的脸,一路朝下,掠过她朴素却整洁的衣裳,最终看向她干净白皙的一双手。金蝎在她身上,而他是蛊的主人,或许可以一试。他薄唇里吐出三个极轻的字眼,像秋风拂落的叶,对她道:&ldo;你过来。&rdo;阿九一愣,也不敢迟疑,按照他的吩咐朝前走近了几步,估摸着约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拨草瞻风,短短几面,她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个人的某些习惯。三步远,这是他的度,不容任何人逾越,也没人有胆子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