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前,沉沉的龍涎香氣味中,宿州太醫確認賀子衿體徵平穩,這才放鬆了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
年輕的太醫顫著聲,拱手向屏風後的大君匯報:「七太子年輕快意,敢於從馬背上撲抱黃羊,正是大勇;適逢草原上還有積雪,所幸七太子並無大礙,更是吉人天相。」
一番沉睡中的賀子衿聽不見的讚美,雖有吹溜拍馬的成分,卻也暗含著對賀子衿敢於躍下馬背、撲抱黃羊的欽佩。
那頭的大君,嘶啞地低笑一聲,意味不明:「他走遠了,走得久了;不大會用弓箭,卻還能想到這種方式,真可教也。」
「只是,」昏暗之中,獅氅的翻領毛刺刺的,襯得老人的臉,再多了幾分威嚴,「今夜讓他好好休息。明天早晨,再叫他來見我。」
言畢,他甩了下手,魁梧的身形緩緩從座椅上抬起,移向殿外。
「是,是!」年輕的太醫慌忙追出屏風,朝著老人離開的方向,磕了幾下頭。
賀子衿回想著睡夢中聽見的幾句對白,回過神來,看著秦鑒瀾毫無波動的雙眸。
「明天一早,大君就要見我,」他開口道,「到時候,他自然知道我看不懂羊皮卷,更會寄望於道倫梯布。沒有欺君的必要。」
「阿爾斯楞本就不知,你是出逃還是為剡朝做了細作,這樣一來,他就更沒有留下你的理由。我真的看懂了,」秦鑒瀾像是早就預料到賀子衿會這樣說似的,帳外的聲音淡淡的,又大概是不想再見到他那張過於受歡迎的臉,唰地一聲重拉上了掛簾,「你能不能先聽我說話,不要那麼自大?」
好一句自大,硬生生地把賀子衿噎住了。
秦鑒瀾盯著床帳,有些為自己的話語後悔。
雖然逞一時口快,讓她格外舒心暢意,但就因為莽然撞了賀子衿一句,影響了自己想法的實施,也會令她頭疼。
畢竟今夜的她,暫時還不能離開這裡。
秦鑒瀾原本認為,跟著賀子衿來到宿州,就是萬事大吉。
但她見到他和那個名為柳都靈的舞姬,公然在殿內一番苟且,如同當頭一棒,敲得她醒過來:先前還與她舉狀親密的賀子衿,轉頭就能跟別人同樣親密。
只要她一日不獨立,一日不將自己從人群中摘出來,而是仍然選擇跟著一個人,無論對方是李玄晏還是賀子衿,無論對方是誰、對她作出過怎樣的許諾,她也是處於被動的境地。
根本沒有萬事大吉,也決不能鬆懈!
緊接著,秦鑒瀾又想到,喜怒無常的草原大君,或許會對同樣有西納爾家族血統的賀子衿,抱有極高的希冀,希望讓他來解讀道倫梯布無以為繼的占星秘卷。
然而,當阿爾斯楞得知賀子衿根本認不出一個字後,又有誰能保證,他不會認為賀子衿確是被剡朝派來策反的細作,接著大手一揮,將他和秦鑒瀾,一同打入大牢?
如此一來,倒不如讓她這個已經清楚原版結局的穿越者,站出來將那些細節,一一說與賀子衿。
再藉由賀子衿之口,原原本本地複述給宿州大君聽。
這樣一頓操作,以阿爾斯楞的性格,加上他們兩人的刻意引導,難免會認為賀子衿有解讀占星秘卷的能力,能幫助自己辨認羊皮卷上的更多細節,從而暫時留住他和秦鑒瀾的性命。
但賀子矜連問都不問,根本不好奇她為什麼能看懂羊皮卷,就一副篤定她是試圖欺騙阿爾斯楞的樣子,斷然回絕了秦鑒瀾的提議。似乎沒把她放在眼裡,讓秦鑒瀾一陣語塞。
她看他一下子愣得說不出話,順勢繼續開口,搬出將門千金的身份,胡編亂造道:「我小時候,看過父親放在柱國府的典籍,裡面有寫到讀羊皮卷的事情,自然會看一點。」
「你前天站在道倫梯布旁邊,就看了那麼一眼,最後看出了這麼多東西?」賀子矜躺著冷哼。
男人一副不接受糊弄的樣子,冷靜得可怕。秦鑒瀾努力按捺住想掀開帳子,揍一頓這個仗著自己長了腦子,就沒想著好好接受小說和現實賦予她金手指設定的男主,長長地吸進一口氣,乾脆直接明白地告訴他結局:
「宿州輸了。」
殿內驀地一靜。
響動突然都消失了。賀子矜躺在原地,悄無聲息。
隔著帳子,秦鑒瀾清清楚楚地聽見,男人再度發出的呼吸,沉重而渾濁。
過了片刻,他才問:「那……大君呢?」
聲音有些嘶啞。
她在心裡覺得好笑。賀子矜知道自己要輸了,秦鑒瀾早已料到,他先關注的不可能是她,但竟然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對他滿腹疑心的,所謂父親的角色。
繼而想到,假若他明天要對大君說出這場戰爭的結局,大君要問的,大概和他一樣吧。
所以,他大抵是在為明天的修羅場做準備。
一人千面,賀子矜還是會裝。
她回憶著自己腦海中的印刷字體,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被剡帝抓回都城,殺了,腦袋掛在城牆上風乾。」
「再跟我說些細節。」
帳內的聲音,清清楚楚,像是信了她的話。
她放著床帳,就這麼站在外頭,把書中描寫的雪景和烽火都告訴他,包括後來宿州城破,鎮北守衛軍闖入,在原野上放了第一把火。
言語指向來年冬末的時間,無比精準,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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