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別急著給我磕頭,」還沒等陳老大激動地溜下馬,聲音故意慢悠悠地說,「我的三成,不是要毛利的三成,是貨款的三成。也就是你收了多少,得先給我多少,再拿回去撥算盤,去掉你的成本。」
陳老大的笑意凝固了一下,依舊向四周激動地拱手:「好說,好說。弟兄們今天上山的辛苦費,我們也出了。那能不能請豹大當家高抬貴手,讓弟兄們收一下弓箭?山道險峻,怕驚了馬,到時候人貨兩空,大家都不美啊。」
「倒是個說話好聽的,」對面冷冷地說,「就是太聒噪。怎麼,你想到的東西,我會不知道?」
一道瘦小的身影,一溜煙從坡道上跑過來。尖嘴猴腮的山賊,假模假樣地摸著蓄了一下巴的,長度和濃密程度都不夠令人滿意的鬍鬚,行雲流水般伸手去揭馬幫漢子的車廂。
「你做什麼!」被接觸到的是四旗,怒聲問。
「驗貨!」那山賊不耐煩地說。
「看看你們這趟,帶的是什麼好東西。」自稱豹大當家的山賊,坐在黑暗中,兀自冷笑。
陳老大的動作一滯,整個人僵住,慢慢放下了手臂。
秦鑒瀾低著頭,背對後面的四旗,感受到二狗的身體也在自己身後僵住了。餘光更是捕捉到,前面的書生,忍不住往自己的大腿上一錘。
還沒等她疑惑,驗貨山賊明顯愣了一下。
豹大當家不耐煩地催促:「是什麼東西?一堆從宿州拿回來的破爛嗎?」
「不不不,」山賊真的顫著聲音,一迭聲道,「恭喜大當家!恭喜大當家!」
他捻著一撮干茶葉,放在鼻尖下,翻來覆去地嗅聞著,一副捨不得的樣子。
「說話。」一個腦袋,從坡道頂伸出了陰影,急不可耐。
秦鑒瀾看見一口黃牙,咧著嘴,一臉橫肉的健碩山賊。頭髮疏於打理,糾結在胸前,小眼睛中發出貪婪的精光。
「宿州雪芽!」山賊激動地捧著茶葉,「不是一般的宿州雪芽,這是……貢品級!」
隊伍前端,陳老大緊咬著牙關:「三七分成,貨款,我可以給你。豹大當家,咱們一開始說好的。」
豹大當家想了想,命令道:
「帶回去。」
末了,目光對上陳老大幾乎噴火的雙眼,不忘大度地補充道:「我是山賊嘛,自然要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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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垂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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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桓成帝本紀》成書的那個時代,當朝史官最難以記述清楚,也是最無法繞開的一件事,當屬桓成帝二十歲那年,離開叔叔李淮衣的庇護,帶隊前往幽涿山,卻又孤身出山。此人僅憑一馬一弓,奇蹟般地清剿了盤踞此地十餘載的山匪,封功賞將。
按理說,能有這般功績,無論是多謙虛的帝王,都會對外大加誇耀;更不必提於軍營中度過二十歲誕辰的李玄晏,三個月來遠在鎮北關,彼時秋狩的榮光日漸黯淡;幽涿山剿匪一事,正是他由小士受天子封賞,為日後逐漸掌控鎮北守衛軍大權、射殺宿州敵將賀子衿等事作出重要鋪墊的人生轉折點,帝王卻向來對此絕口不提,令人疑竇叢生。
無論人們再怎麼弄不清剿匪的始末,一人一馬走出幽涿山,七日後親自將匪旗進獻給堂上天子的,就是四皇子李玄晏,如假包換。
只有李玄晏。
據那年在朝的臣子回憶,四皇子回宮的那個清晨,冬雪終於化盡。皇城與涿下的距離,就算是最好的剡都馬輪番換任,也要奔忙四日。和往年一樣,還是從宿州一路南下的「擺條風」更快,呼啦啦刮過了整個二月。那時無論是皇城的平頭百姓,還是錦冠華服的貴族,人家後院,隨處可見的海棠都發出了葉,枝條上趴著深紅的小花;苞蕾在風中搖曳,爾後猛然一掙,顫巍巍地,抖開了剡都的滿城春意。
有人勒馬而停,桐木長弓掃過檐下一樹海棠。
那個清晨,從誨居外的街巷很安靜。一大早,先是名為心蓮的侍女,握著和身形不相符的大掃帚,走出來掃了掃朱漆斑駁的府門,掃開半身浸在污水中的髒雪堆,口中念誦著祈福的話語。
恍神間,府內露出一張下巴削尖的臉孔,眉宇間凝聚著無言的憂鬱,蒼白得可怕。
從誨居的女主人,只短暫地出現了一瞬。短促地喚了一聲心蓮,身影就消失在了閉合的府門後。
李玄晏倚在府門對面的牆後,等了半晌都沒有等到府門再度開啟。他無聲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上了進宮面聖的大道。
只有一條鋪著白玉的步道,明晃晃地穿過金碧輝煌的殿宇,直直通往高階之上的龍椅。
白衣勝雪,提著一隻樣式簡單的木匣,身形切開殿門外明明暗暗的光影,倒映在每個人眼裡。
滿堂森嚴,兩側文武並列,無不垂著頭,噤聲靜候。
年輕人緩緩步入大殿,袍角在扯過的風中起落。
腳步聲響的間隙,丹鳳眸底一片淡然。眾人眼中那道頎長的白色身形,驀地鋒銳如刀,凌厲肅殺。
旋即有宮人快步迎上前,從年輕人手中接來木匣,高高捧過頭頂,顫著手,在天子的眼皮下揭開。
高階上的人烏髮混白,垂而視,即刻拊掌,朗聲大笑:
「好!好!好!」
一連三聲贊好,高階之下,有人的目光驟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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