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鸿翼道:“臣无能,但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其中两名涉案的官员,外人都说是臣的亲信,其实不然,还望皇上明察。臣有罪,罪在没有好生约束辖区内官员,有负圣恩。”
“你身为两广总督,杨先生身为首辅,对这桩贪墨案概不知情?”
皇帝仍旧缓缓地踱着步子,背在身后的手,撵着一串佛珠,“对,是该这样做封疆大吏,是该这样做内阁首辅。改日,朕也要学你们,不管出了怎样的事,一句不知情,便是给天下人的交代。”
“皇上。”
景鸿翼向上叩头,“臣往日如何都没想到,辖区内竟有那等胆大包天的官员。”
就像以前,面对别人的弹劾,哪怕铁证如山,也能看似卑微却底气十足地否认。皇帝缓声问道:“在朕面前,你与亲信撇清了关系,料想着他们被押解进京之后,会与你口风一致。但是,杨阁老呢?你可曾与他商量过,要怎么撇清与亲戚的关系?”
停一停,笑了,“对了,不用撇清,到时候,杨阁老给朕来一出所谓的大义灭亲就行。”
到了这地步,他索性把话挑明了。
“皇上!”
景鸿翼再次叩头,声声作响,“皇上这样说,难不成是料定景家、杨家不清白?臣怎么敢?蒙先帝隆恩,景家方有今时今日;皇上登基之后,亦对景家百般照拂,恩宠不断,这等皇恩,景家万死不敢辜负!”
“朕对你还是不够好。”
皇帝笑笑地说,“你的寿辰,朕不记得。既是不记得,便不能赏赐你价值万两的寿礼。此时才知,朕这个皇帝,的确是不周到,劳你担待这么久,对不住了。”
“……”
景鸿翼的心沉了下去,再不敢出声。皇帝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若再否认贪墨案与自己无关,再称自己清白无辜,必然引得皇帝暴怒。这年轻的帝王,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有内侍进来通禀:“回皇上,杨阁老来了。”
“传。”
杨阁老进殿来,行礼参拜后,瞥一眼跪在地上的景鸿翼。
景鸿翼也在这时望向他。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吩咐刘允,指一指案上与两广贪墨案相关的奏折、密信,“让杨先生看看。”
刘允称是。
杨阁老逐一看过去,到中途,冷汗都下来了。
他知道皇帝会暗中派人辅助查案官员,却没想到,在暗中的人,查到的事情都在点子上。
要说这件事没有预谋,他怎样都不能相信。但是,是谁呢?
如果如今的朝堂格局是一张网,那么两广便是将这张网撕开甚至撕碎的突破口。
不可能是柳阁老。柳阁老离开朝堂太久,直到近期,处理公务才不再吃力。
也不可能是程清远。程清远安排在两广的那几个人,早已转投他或景家。
那么,是唐栩那样的武将?也不大可能。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上次发力弹劾,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唐栩在两广的亲朋帮衬之故——但必然是数不上名号的,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数不上名号,就没可能知晓两广官场中这么多事。
锦衣卫么?把他和景家扳倒,锦衣卫又能落到什么好处?他们的情形,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既然没有多大的好处,他们就不会费这份儿心力。
杨阁老心乱如麻,脑筋转来转去,到末了却有种就要打结的感觉。
皇帝见杨阁老对着一封信出神、出汗,出声唤回他的神智,“杨先生,你刚刚看到的这些,能否给朕一个说法?”
“……”
杨阁老不能。给不出劳什子的说法。
“你不说,朕替你说。”
皇帝道,“依你看,要把你那两名亲戚从重发落,以儆效尤——关乎这打算的折子,你早就拟好了吧?何时得空,就让朕看看。”
“……”
杨阁老跪了下去,心里已焦虑到极点。
怎么办?怎么办?!
皇帝停下脚步,望着跪在不远处的首辅和自己那个岳父,“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一直喊冤么?那种话,可以继续说,横竖朕今日清闲,有的是听着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