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傍晚,地上的热气未散,轿夫们个个汗流浃背,轿子里的王熙凤也拿着帕子往脸上扇风,香汗一蒸,越衬得她一张脸艳丽无匹,进了王家门内,王熙凤下了轿子,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立时领着平儿去见王子腾夫人。
王子腾夫人才了本月的月钱下去,望见王熙凤回来,令她在手边坐下,就问:“你瞧那楚家怎样?”
“越地落魄了,他们太太身上的褶子还留着熨斗的印子呢。”
王熙凤上前两步,替王子腾夫人揉着肩膀,“太太,我许下他们,叫他家儿子去京营里做个小官。”
“嗯。”
王子腾夫人坐在窗前纳凉,并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太太,楚家要去许家喝喜酒,贺礼缺了一些。”
王熙凤又小心翼翼地道。
王子腾夫人对林如海的那一状浑不在意,只觉贾家再不济,也经得住这点小风浪,斟酌着若是将王熙凤嫁入外省,必定会有人非议她这婶子不慈爱;且那贾琏手里有百万闲钱,年纪又小也好拿捏,是眼下最适合王熙凤的人选。也乐意助她一臂之力,就道:“不光是贺礼,怕那楚家的衣裳头面,都要准备准备。”
“到底是婶子疼我。”
王熙凤明媚地笑道。
王子腾夫人只是一笑,由着王熙凤去挑了贺礼并几匹缎子几件从头到脚的齐整衣裳送去楚家,待几日后楚家登门时,又客客气气地出面见了一回,望见那楚如慧容貌娟丽又很知进退,便在晚上说给王子腾听。
王子腾先觉那楚家破落了,不肯答应。
他夫人便道:“有道是嫁高娶低,只要女孩子人品好相貌好就够了,有什么穷不穷的?况且又是凤丫头兄妹主动去认的亲,如今就有人说咱们跟凤丫头母亲那边的亲戚不来往了呢。如今叫仁哥儿娶了楚家女儿,也好叫凤丫头、仁哥儿再跟他们母亲那边的亲戚来往去。更何况,那楚家再穷,也是书香名门、官宦世家,这也是门当户对。再者说,咱们将凤丫头嫁得好了,谁会以为咱们这叔叔婶子不地道?”
王仁一事无成,又将他们长房的家业败净了,倘或寻了别家女儿,哪有那楚家人好打,少不得聘礼等等,又要叫他们赔进去许多。
王子腾琢磨着王仁比贾家贾琏、贾珠还要年长两岁,可如今依旧只知道浪迹花丛、吃酒胡闹,便道:“如此也妥当,总之他那个性子也难寻到好的,比不得凤丫头是女孩儿,只要生得好,什么样的男儿一概配得上。叫他早早地成了家,也收收性子,正经地领个差事。”
夫妻闲话间,便匆匆定下了王仁与楚如慧的亲事。
王熙凤听说后,虽嫌弃那楚如慧家贫不般配,奈何王仁远远地见过楚如慧一面,惦记着楚如慧的相貌,心里也满意这桩亲事,于是王熙凤纵然不满,也无从反对。
待到许家三老爷成亲那日,王熙凤一早起来对着轩窗细细地打扮一番,依旧叫游手好闲的王仁送她到楚家里,见那楚太太、楚如慧都已经用王家送来的东西打扮上了,便笑盈盈地与楚如慧同上一顶翠盖珠璎轿子,随着楚太太向许尚书家去。
许家门前车水马龙,门前两个小厮捧着簸箕散点心,四处街坊家的小儿都围着簸箕抢点心吃。
许家见了楚家的帖子,许久才想起这楚家是许家一位过世老太爷的亲家,大喜的日子见楚家备下厚礼登门,便也请了他们的轿子进了院子。
王熙凤与楚如慧跟在楚太太身后,偷偷去看这许家宅子,因护短,哪怕是眼中看见这许家大屋广厦,也只在心里腹诽许家比不得他们王家,随着迎客的媳妇进了偏厅中,望见许家老太太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坐在位榉木大榻上,边上一溜地坐着四五位鹤鸡皮、满脸富态的老太太,边上分左右又坐着七八个贵夫人,夫人手下,两边又坐着十几个娇娇俏俏的姑娘家。
王熙凤的眼睛梭巡一番,立时望见了微笑时眼角有些许细纹的黎太太,并坐在一堆女子间一身石榴红裙十分出众的黎婉婷,看那黎婉婷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登时又拿着自己与她比了比,待听许老太太对楚太太说话,忙敛了心神。
“亲家许久不来往了,前儿还惦记你们呢。”
许老太太不知楚太太是为了什么缘故过来,但来者是客,只管嘴上客气着,又看楚太太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孩儿各有千秋,笑道:“你身后这深红浅白两位姊妹花实在是将我们家那些女孩儿都比下去了。”
楚太太有些胆怯,毕竟因守寡多少年不曾来这富贵场上走动,笑道:“这是我家如慧,这是我亲家家的姑娘熙凤。”
说着,又叫王熙凤、楚如慧再给许老太太磕头。
黎太太听见熙凤二字,认出王熙凤来,疑惑地想她来这里做什么?正纳闷,就见王熙凤见过了许老太太,又向她拜过来了。
“黎太太好,黎太太还记得我么?”
王熙凤满面春风地笑道。
黎太太点了点头,含笑问:“你婶娘可还好?”
“婶娘好着呢,婶娘也问黎太太好。”
王熙凤余光里瞧着许家、黎家的亲戚都齐聚一堂了,又福身道:“我家姑妈糊涂,在金陵的时候胡说贾家二爷已经定过亲的事,还请黎太太、黎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贾家二爷?这又是什么缘故?”
坐在许老太太身边一白苍苍的老太太含笑问。
黎太太不疑有他,笑道:“你姑姑做的事,与你不相干。快去坐下吧。”
又对那问话的老太太道:“是金陵那边的混账话,姑老太太不问也罢。”
金陵那边的“混账话”
自然少不了贾家的事,那老太太果然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