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摇头道:“我离家日久,当早日返还家中,与亲人团聚。”
秦王驷道:“好男儿志在天下,求田问舍,岂是英雄所为?”
黄歇道:“我学业未成,原应该还在夫子门下侍奉,岂敢效法天下英雄?”
秦王驷道:“如此,当真可惜了。”
芈月捧着托盘一言不发,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恍若未闻,只将酒菜一一摆好,又给两人倒了酒,才又悄然退出。黄歇低垂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芈月一眼。芈月走出去,把门轻轻关上。缪监上前一步,拱手低声道:“老奴送季芈回宫。”
芈月点头,带着女萝随缪监离开。厢房内,秦王驷举杯道:“请。”
黄歇也举杯道:“大王请。”
秦王驷道:“难得遇上公子歇这般才俊之士,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黄歇朗声大笑道:“能与大王一醉,黄歇何幸如之。”
秦王驷道:“干!”
黄歇道:“干!”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再倒,再饮。这是男人与男人的较量,也是王与士的较量,纵然结局早定,然而就算是这种方寸之地,也是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退后。两人一杯杯对饮着,直至都酩酊大醉,不能支撑。最终,秦王驷半醉着由缪监扶着走出来,缪乙也扶着大醉的黄歇走出来。庸芮已经站在一边,从缪乙手中接过了黄歇。秦王驷醉醺醺地拍着庸芮道:“小芮,我把他交给你了。”
庸芮微笑道:“是,大王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公子歇。”
庸芮带着黄歇回到自己府中,把黄歇送到客房榻上。黄歇扶着头,呻吟一声。庸芮道:“子歇,你没事吧,我去叫人送醒酒汤来。”
黄歇手握紧,又松开,摇头道:“我不碍事。”
睁开眼睛,看上去已经清醒了不少。庸芮道:“你没醉?”
黄歇苦笑道:“我岂敢醉。”
庸芮道:“你不是已经离开咸阳了吗,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黄歇道:“我昨日离开咸阳,半途却被人挡截……”
庸芮一惊道:“是谁挡截?”
黄歇道:“对方却没有恶意,只是将我挡回,还将我安置在四方馆的客房中住下。我本来不解其意,结果今日看到季芈走进来,才恍然大悟……”
庸芮也明白过来:“是大王?”
黄歇道:“不错。”
庸芮忙拭着额头冷汗道:“这,这如何是好?”
黄歇苦笑道:“还好,看到她已经把我放下了,我也放心了。虽然秦宫钩心斗角之事甚多,但这次的陷阱,是秦王所为,至少可以让我知道,她尚能自保或者是秦王能够庇护住她。”
庸芮道:“可是大王会不会因此而耿耿于怀呢?”
黄歇看着窗外落日道:“不会。他若是这样的男子,我不顾一切,也会将月儿带走。”
庸芮叹道:“可是,她以后会如何呢?”
黄歇也长叹:“此后的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度过了。”
芈月先回到了宫中,但她没有回常宁殿,只是在马车中待着,等候秦王的下一步吩咐。等了好久,她的车帘被掀起,缪监那张常年不变的笑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季芈,大王有旨,请季芈回常宁殿。”
芈月一怔,却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先回了常宁殿,更换回常服,躺了下来。她的身体本已经虚了,这一日凭的全是一股意念,此时倒下来,便如同整个身体都要散了架似的。女医挚上来为她用了针砭之术,她虽是满怀心事,然则这股气一松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即刻昏睡过去。醒来时,便见已近黄昏,夕阳斜照着庭院。她站起来,叫薜荔为她梳妆打扮。薜荔有些不解,她如今又不需要侍奉君王,何须此时梳妆打扮。不想当她替芈月梳妆完毕时,便得到秦王驷传来的命令:“召承明殿相见。”
承明殿,夕阳落日,尚有余晖。芈月下了步辇,一步步走上承明殿台阶。她走得额角冒汗,脚步也有些发软。女萝伸手欲扶,却被她一手推开。芈月独自走入承明殿,秦王驷坐在殿中,手轻轻地捂着头,捧着一盏苦荼在喝着。他亦是酒醉方醒,此刻便喝着这东西解酒,一手执竹简在看。夕阳的光从窗间门缝中透入,在阴影中一缕缕跳跃着。芈月走到他的身边,跪下道:“大王。”
秦王驷并不看她,继续批注简牍道:“身体好些了吗?”
芈月道:“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