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是这一片荣行的瓢把子,除老烟枪这种老绺可以相见,一般人还真难请得动他。荣行内部的事,他从不多问,但没搞清楚吕瀚海是何方神圣之前,他也不敢轻易得罪。见老烟枪掐着烟卷拂袖登楼,独眼走到吕瀚海跟前,微微欠身。“爷,要不里面雅座喝口茶?我请您!”
吕瀚海从小就跟着养父行走江湖,这规矩自然是烂熟于胸,只见他左手搭于右手之上,掌心向内,掌面横立,右脚后撤,行了一个拜礼。别看这细微的动作,却让独眼很是受用。早年,江湖中人两两相迎都会行礼。普通照面,行拱手礼;表示尊重,行作揖礼;只有晚辈遇见长辈或德高望重者,才会行拜礼。
吕瀚海今年三十出头,独眼六十有二,虽说从年纪上独眼足以称得上长辈,但在江湖中并不是年纪大就一定辈分长。独眼师从的柳门,在生意八门中,也只是个小行当,相比之下,荣行要比他们吃得开。举个例子,荣行有个规矩,得拖儿后,三日内不能出手。要是被盗者为达官贵人或商户宗亲,只要托中间人找来,绺子都要把财物如数奉还。因为这个,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给荣行三分薄面。
放在早前,不管独眼年纪多大,见到吕瀚海这种荣行的绺子,他其实都要绕道而行。现如今对方竟给他行此大礼,独眼当然受宠若惊。
“哎呀,礼重了,礼重了!”
独眼慌忙把吕瀚海搀起,“兄弟要是不嫌弃,到我屋里,我给你泡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吕瀚海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客气地回了句:“谢您了!”
德馨楼虽是木质结构,但木头跟木头还是有较大的差别的。别看茶楼外表有些破败,仿似山中禅庙,可它里面用的却是地地道道的红木。
红木作为家具首选材质,具有纹理细、香味浓、韧性好、油性高、保存时间长的特点。生意不景气的那几年,就有不少人找到独眼,想把这里买回去拆珠串儿卖,给出的价格也是令人咂舌,可他愣是熬住了没下手。
老烟枪上楼时的步子有些急切,但脚掌挤压布鞋底传来的敦实感,让他觉得,登楼的木梯竟比水泥台阶还要坚固。
一层、二层不时有伙计来来往往,可到了三层上头,周围就突然没了喧嚣。茶楼的建筑式样呈塔状,底层面积最大,到了顶层,只有四个包间。为了区分,独眼在每间房门口,分别悬挂了“东”
“南”
“西”
“北”
四个木牌。
长期受尼古丁的残害,老烟枪蹬了几十级台阶,就累得气喘吁吁,他抱着楼梯拐角的球形扶手歇了好一会儿,才朝北间走去。
推门一看,屋里头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八仙椅前沿边溜唇品着花盖大碗茶,可能是茶水温度过高,那人品茶时嘴里不停地发出“呲溜,呲溜”
的声响。男人身穿一套颇具中国风的蓝灰色亚麻唐装,左手两颗品相上好的“狮子头[1]”
,如卫星绕轨道般毫无阻力地交替旋转。
老烟枪习惯性地把头伸向门外,左右望了望。
“四哥,不用那么小心,快把茶给饮了,都凉了。”
男人撸起袖子,把茶碗推到八仙桌的正北角。
老烟枪瞥了一眼那人手腕上的豹子文身,顿了几秒后,他又把茶碗挪到了正南的位置。“好汉不提当年勇,江湖再无聂老四,你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喊我老烟枪吧。”
豹头似乎极不喜欢他这种说话态度,但也只是微微皱眉,就很快恢复了亲切。“四哥,到底怎么个情况?说说看?”
老烟枪把一碗茶灌个通透,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十多天前咱们那片来了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绰号道九,圈外荣行中人。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取了拖儿。都是出生于绺子门,我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在叫拖[2],于是我就上前打探了下情况。他说他原本是HN市荣行的片儿隼,这些年城市发展迅速,当地公安局在全市范围安装了人脸识别监控,反扒大队还花高价购进了无人机进行巡查。荣行的老荣、大执事、堂主们年事已高,毫无威望,底下的瓢把子各自为政,他们那里的荣行早已名存实亡,所以就想着来我们这四线城市寻条出路。”
豹头闻言长叹一声:“咱这行也算是夕阳产业,别的不说,现在老人小孩都会用微信、支付宝。搞来搞去弄的都是手机,更要命的,现在手机还都带定位系统,稍有不慎就会被追踪,咱们本行的兄弟都快没得饭吃了,万一咱放了这个口,圈外的绺子都来投奔,又怎么办?”
老烟枪也很发愁。“我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时就没答应。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加了锁[3]。”
豹头把茶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动了杀念。“什么意思?是吃定我们了?!”
老烟枪摇了摇头。“不一定,我倒是觉得,他似乎真是走投无路。”
“哦?何以见得。”
老烟枪把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加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