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英语阅读爬上褶皱,程若茵这才恍然松手,连忙抚平其上的痕迹,就像是欲盖弥彰遮掩方才的心动。
机械重复的动作帮助她恢复平静,她转头走向便利店,状似一切如常。
等程若茵拎着一瓶水回去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操场上的人少了一大半,篮球场的长椅上只剩聂文斌和祝时越两个人。
哦,还有一个要走的小姑娘。
程若茵听到祝时越直截了当地说:“不好意思,手机没带不加微信。”
被拒绝的小姑娘低着头转身离开,跟程若茵擦肩而过,她看到小姑娘涨得通红的脸,不由自主捏紧手上的水瓶。
“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
祝时越坐在长椅上,向后靠在绿色的铁丝网,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根糖来含在嘴里,他一手把玩着篮球,朝着程若茵懒懒丢过来。
球在程若茵面前跳动两下,咕噜噜滚远了。她定定心神,朝着二人走过去。
“你去了好久。”
程若茵将水递给聂文斌,含糊回到:“店里人多”
聂文斌笑着向她道谢,接过这瓶水很给面子地喝了半瓶:“喝班长买的水,有班长的仙气,能保佑我多考两分。”
祝时越没好气地瞥了眼聂文斌,扬了扬手上喝得只剩一个底的水:“那我呢?我都快喝完了,我能多考五分。”
“恕我直言,您老那成绩五分十分的也不顶用啊。”
“聂文斌你找死呢?”
祝时越扬起水瓶戳在聂文斌腰间,将聂文斌从座位上戳起来,双手举起,宣布投降:“好了好了,我投降!我先上去了!”
说着,他朝程若茵客气地一点头,转身离开。
祝时越喝完手头上的水,顺手一个投篮,丢进篮球场旁的垃圾桶里,拍拍手,从校服外套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诺,给你。”
程若茵愣神,手上一用力,捏着的可怜英语卷子复又浮起褶皱。
“啧,拿着呀。”
祝时越再度扬手,程若茵这才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一颗,包裹在绚烂的糖纸内,诱人遐想其下的香甜味道。
“走吧,上去了。”
祝时越双手插兜,率先迈步,走至程若茵身侧。两个人在红胶跑道上并肩而行,刚刚还热闹的操场只剩整理器材的零散几人,教学楼下的花坛抽出新的花骨朵,含苞静待成熟。程若茵捏着兜里的糖棍,一语不发,思绪被微风打乱,春风还未能完全驱散凌冽寒气,此刻一吹,冷得颇有几分渗人。
她忍不住瑟缩,打算快点走回教室避风,好在冷风只吹了这一股。程若茵拐进教学楼,想要说些什么,转头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才发现祝时越不知什么时候落后她半步,正走在她的上风口,替她挡下所有。
他双手插兜,低着头,一路上也没说一句话,见她停下脚步,这才发声问询:“怎么了?”
他挡得坦坦荡荡,好似纯属巧合。
程若茵怀疑自己多心,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祝时越轻笑,越过程若茵,率先踏上楼梯:“走吧,真要打上课铃了。”
这一句话之后,直到今天放学,祝时越也没再提一句要求。
程若茵望着祝时越离开的背影,攥紧兜里的糖果,也跟着汇入夕阳离校的人群。
推开老旧的绿皮铁门,程若茵洗了手,在奶奶的房间门口停留两秒后直奔厨房,却发现原本树立冰箱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地上一圈残余积压的灰尘印。
为了不让她拿走家里一分一毫,奶奶甚至把冰箱整个搬走了。
“家里的东西不是给你吃的,别找了。”
奶奶端着水杯出现在身后,避开程若茵想要帮忙的手,颤颤巍巍地拎起灶台上的水壶,水花四溅,围着水杯滴了一圈,在黑漆漆的灶台上留下一圈深色印记。
身侧半开的房间门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三字一转,如歌如泣,勾人肝肠寸断。
斑驳的油印、老旧的锅灶、漏风的窗户,狭窄的厨房十年如一日,同时承载两人的小空间过于拥挤,对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冷暴力冷眼相待。
双手撑在油腻的桌面上,手指底下的触感黏腻恶心,像是伸进烧到半融化的脂蜡,软绵绵依附在手指上,泥泞不堪。程若茵低着头,对着灶台,率先打破沉默:
“你想怎么样呢?”
习惯了程若茵沉默的奶奶颇感意外地偏头,她无视疲惫到快要压垮的肩膀,面朝少女的后背,吐出无情的话语:“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我已经跟你说过,你以后自己管自己的,之前那顿饭钱你没给,昨天你也没在家吃饭,我以为你都听进去了呢。你还想让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伺候你啊?你自己忘了,怪谁?”
怪谁?怪谁呢?
奶奶端着水杯走了,隔壁的房门轻轻关上,将整间房子内唯一的声响对外隔绝。寂静逼仄的房间,破败的夕阳,程若茵用尽最后的力气站直,挺胸抬头,倔强地维持体面。
她将手伸向兜里,掏出那颗没舍得吃的糖。
她把着糖棍,糖球在掌心旋转,五彩斑斓的外衣脱落,露出内里圆滚滚白胖胖的一颗心。
牛奶的香甜混着咸涩的眼泪,舌苔之上的味蕾公私分明,程若茵闭着眼睛咬碎糖球,硬邦邦的糖分解成碎片,她加倍榨取破坏后的甜度,企图盖过那股挥之不去的咸味,直到嚼得粉身碎骨,才舍得让舌头打开通往食道的关隘。
她睁开眼睛,即便嘴里弥漫着甜味,湿漉漉的脸颊依然负责提醒她方才一瞬的崩溃。
程若茵冷冷注视着面前发黄长斑的瓷砖,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