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茵,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和妈亏欠很多,你不愿意理我也很正常。”
程父勉强挤出的微笑彻底转为苦笑,声音低到让人几乎以为在哽咽,“爸爸不是个好父亲,但也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吗?小玉……就是你阿姨,已经在家里收拾好了房间,跟爸爸回去住吧,带上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多么美好的词语。无论是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对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个称呼,甚至对于名义上的继母和弟弟,面对面走在路上都不会认出对方。这样充斥着陌生人的地方,从这个抛弃她的男人口中被美化成家。
“先来吃饭吧。”
奶奶脸上露出久违的慈祥的微笑,甚至端了一碗红烧鱼出来。
上一次这个男人来过之后,也有这么一碗鱼。
程若茵沉默着抬腿,那个上一秒还喊着补偿的男人先她一步坐在仅剩的那副碗筷之前,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鱼送进口里。
迈出去的腿停滞在半空,又缓缓收回,像是卡住的惹人发笑的npc,在名为亲情的结界外充当一名欣赏一幕刺眼的母慈子孝的大戏的观众。
“好久没吃妈做的菜了。”
“喜欢就多吃点。”
奶奶此刻终于做回了她心心念念的母亲,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终于回家的儿子碗里。
男人直扒了半碗饭,才想起他十分钟前曾在屋里见到的另一个人,他的好女儿,筷子只是在空中为缺少一个演员停了两秒,头也不曾回,施舍般的问了一句“若茵不一起吃吗?”
“她?”
花白的头发下一双慈祥的眼睛充满厌弃,“本事大得很,家也不用回,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鬼混了一天。”
程父终于放下碗筷,迟来10年端起了父亲的威严,“有这事?若茵,你一直听话,怎么能做出夜不归宿的事情。”
“你还回来干什么?直接跟着男人跑呀,像你那个死皮白脸的妈一样,要不是当初你妈怀了你,你以为那个婊子能进我家的门?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
程奶奶越讲越兴起,手指颤巍巍一伸,“本事大得很呢,有地方呆了,我劝你要走赶紧走,我就当好心养了条不知道感恩的狗!”
“妈,妈,消消气。”
温驯的男人扮足了好儿子的样子,走到程奶奶身边给她拍背,“若茵,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去哪了?”
程若茵面对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冷冷一笑,“去野男人家里过夜了。”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真是老鼠窝生不出猫来,到哪天被男人搞大肚子了,你才开心呢!”
“若茵,别开玩笑。你谈男朋友了?他家里条件怎么样?”
程父眼睛微眯,猩红的眼睛像是贪婪的陌路狂徒,疯狂搜刮一切有利的信息,偏偏下半张脸还要维持伪善的关心,贪婪和虚伪分门别类存放在不同的五官,割裂又统一。
程若茵不说话。两个人隔着狭窄的房间无声对峙,自私与嘲讽,伪善与冷漠,一点点呼啸着吞没程若茵记忆中为数不多残存在这间屋子中的亲情。升温的天气底下,太阳落山照不透漆黑的阴霾,只能任凭残酷的寒冷吞噬庇佑不到的贫民筒子楼。
“有没有的,都要跟爸爸说实话。”
对峙无果的男人又扮演起悔过父亲的角色,失望无奈的语气就像是普通父亲对待不听话的女儿,“就算男朋友再好,都不可以在外面过夜,我和奶奶都会担心的。”
“都18岁了,管她干嘛,爱干嘛干嘛去。你要是有良心,你就自己赶紧搬去男人家里,省得碍眼!”
程若茵再也忍不下去,她微微一笑,挺直腰板,毫不退避。
“好啊。”
当着二人的面,她打开房门,将所有的辅导材料一股脑塞进书包里,破旧的书包瞬间鼓鼓囊囊,她又翻开衣柜,找出一条破麻布袋,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拉上拉链,走出房门。
“别担心,这些算我买的,绝不占你们便宜。”
她掏出手机,给程奶奶转去网银里仅剩的五百块,又张开麻袋给她瞧,“都是旧衣服,500打包,你拿去废物回收也收不来这么高的价,剩下的就算我孝敬您的了。”
父慈子孝的虚伪父亲从头到尾没挪动一脚,直到程若茵转了钱才缓缓开口:“若茵,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程若茵放肆大笑,笑到泪流满面,她指着那个男人,终于痛快说出十几年间深埋在心底里的话:
“做你的一家人,我嫌恶心!”
绿色掉漆的老铁门最后一次在程若茵手里发出响声,一个帆布袋,几件旧衣服,几本辅导书,她背着简装的行囊踏入新生的朝阳。
即便没了观众,尽职尽责的演员还是低下头叹了口气,在无人欣赏的戏台上缓缓收尾。
她抛弃蜗居的“家”
,迎着日光前行,将困难留给未来,怨恨留给过去。
冲动得不像她,却也鲜活得不像她。
程若茵拖家带口来到害她欠债的咖啡馆,老板在她眼前“彭”
一声关上咖啡店大门,站在店内透过玻璃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品种的洪水猛兽。
现实的困难被摆在眼前,她坐在咖啡店门口的台阶上,热闹的网红街人来人往,咖啡店的人进进出出,不少人以为她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纷纷投以怜悯的目光,甚至有一位善良的女士从咖啡店里为她买来一杯咖啡。
她捧着暖烘烘的,曾经舍不得买的咖啡,向她道谢,却觉时事弄人,处处荒谬。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
程若茵闻声回头,咖啡店不远处,一家不甚起眼的私人便利店夹在网红街里。老板娘站在店门口,朝她招呼:“我见过你,你以前在这家咖啡店里上班。怎么这个点坐在这里?被老板辞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