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不见踪影,不急也未曾出现,那个叫秋葵的大丫鬟不知所踪,秦宁本尊在哪里更是无从知晓。从那一拨拨层出不穷的刺客看,此时她的差事应该还是继续假扮「玉安公主」,可会扮到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也许就是明天,明天就会有人给她拿来三尺白绫,或是一壶毒酒,然后隔日她便会曝尸荒野…
月盈月缺,眼看就出了正月。日复一日,时至孟春,小阁日渐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噩梦接二连三,常常是整宿睡不成一个囫囵觉。
也曾或哭天抢地或凄凄惨惨地求人请大夫,结果大夫来后一剂汤药下去,她足足昏睡了两天,再不敢造次,生怕会一睡不复醒。
又一个早春深夜,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捏她的脸。小阁试图睁大眼睛,可口干眼涩,看不分明。
眼前朦朦胧胧地似乎是个五尺孩童,稚气未脱,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姐姐,那秦遇安欺人太甚食言而肥,对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这么情愿把公主这名号让出去?”
这话句句扎在小阁的心尖上,她顾不上先问这小孩子的身世,咬碎银牙道,“那又能如何?”
天知道得知秦宁下落不明时,她心中是如何窃喜,多希望秦氏从此再不现身,可天不遂人愿,她不但卷土重来,还彻底带跑了大公子。
“她若死了,人间再无此人,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孩子声若银铃脆生生的,说出来的话却老谋深算无半分童真,可这话偏偏正好说中了小阁只敢想不敢说的心思。大塘皇家是需要一个玉安公主,可并不在意谁是玉安公主,只要有人当这个公主便可,她遂迫不及待问到,“你是何人?我如何能信你?”
半大孩子的半张脸隐在月光里,晦暗不明,嗓音却依然清晰,“姐姐可曾听说年前尺州齐家村被屠村一事?”
齐家村全村被屠戮殆尽,据传后来还有孤魂野鬼爬上城门诉苦鸣冤,可官家给的解释是突发时疫,这事塞北三州无人不晓,彼时小阁远在东胡屠可敦大帐内也有所耳闻。
但见那孩子继续戚然道,“我叫羊毛儿,是那场大难中唯一的幸存者,秦宁骗我说要给我家人报仇,我才答应听命于她,可她却将我爷爷的尸身悬在城门上任人辱骂,后来那姓陆的又红口白牙说我爷爷是伥鬼,无耻至极!”
如此说来,羊毛儿想要整死秦宁情有可原。月亮又向上攀爬了些许,眼前这孩子的轮廓进一步清晰,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小阁不禁气馁道,“你个五尺小童,我又是一届女流,能掀起多大风浪?”
弱弱联合,说得再热闹又有何用。
那孩子看似成竹在胸,“你住在驿馆这么些时日,有多少人想除掉秦宁你心里也大概有了分晓,我身子灵巧,方便躲过眼线,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后头自然另有高人相帮…”
这倒是实话。也不知那个秦氏女到底有多遭人恨,自从住进驿馆,明里暗里的刺杀就没断过,大概是太不听话众怒犯得太多。小阁稍作沉吟,暗暗点头,切切问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要我怎么做?”
但见少年郎伸出手掌圈住了自己的声音,贴近小阁的耳畔,压低调门儿说要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小阁先是惊讶,之后迟疑,再以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万万不可!这行不通!大夫焉能听我的!我失眠梦魇真有不舒服的时候尚且无人过问,更别说好端端的没事找事!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那得看是哪里来的大夫,”
少年狡黠道,“若是大夫是咱们自己人,那必然有所不同。”
野心不顾一切地迅速膨胀,大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就会一叶障目,挤压原本会思考的心智,变得冲动而偏执。但凡小阁肯动心思稍微想想,也不至于如此轻信。
别的不说,哪家十岁的孩子深更半夜扛得住困意不睡觉,黑灯瞎火间毫无惧色满街跑,还能将一干谋阳谋记得一清二楚跟陌生人说得头头是道呢。
利令智昏。
次日,「玉安公主」忽然水米不沾,开始披头散发在屋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将被褥都裹上身,哆里哆嗦地喊冷,一会儿又将衣服剥得只剩中衣,说有火在烧她浑身上下灼痛无比…
起先嬷嬷婆子无人在意,后来「公主」这疯病愈演愈烈,一个劲地说婆子背上背着个烧焦的人儿,吓得婆子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尊卑了,劈手一巴掌便扇在了「玉安公主」脸上。
谁知这一巴掌打下去,「公主」非但没清醒,眼神反而变得凶狠而锐利起来,死死攥住那婆子的手腕,直勾勾地瞪着她的喉咙咬牙切齿道,“我年纪轻轻死于非命,魂魄四处游荡不得超生,你居然还打我?!你是不是活够了?你活够了我没活够,我没活够怎么办…”
说着呲出尖牙就奔着婆子的喉管去了。
说「玉安公主」是装疯卖傻吧,她就这么不舍昼夜地闹腾了两天,把尺州驿馆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驿馆管事的受不了了,偷偷跑去拜见尺州节度使,节度使大人大怒,“一个病怏子都办不妥,还能指望你干点儿啥?!”
节度使大人也是心有烦忧,不得纾解。朝廷不声不响地把这个「玉安公主」放在了尺州,口头上说是「疗伤养病「,可一不掏银子二也没给个时间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养着,一放已然两个多月了。
一开始地方官是盼着以此为跳板搭上陛下的亲信陆大人,可小陆郎君头也不回地跑回赤州当起了父母官,官位还没他品级高,圣上也没再下旨将他召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