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望他,两颗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他很生气,但她的眼泪让他的怒气发作不出,他一点都不想问,但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涓涓不是痴儿。」
什么?不是因为薛晏,而是因为涓涓?但……涓涓不是痴儿,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啊,她为什么要难过。「所以呢?」
「她今天开口说话了。」
明白,问题出在她说的话。「涓涓说什么?」
她说继母对她很冷淡,晓事后、她的记忆里,继母从没正眼看过她。在父亲面前,继母豁达大肚,但私底下常常克扣日常,婢女是继母的人,她被冷嘲热讽是常事,掐打挨揍几日就要上演一回,她害怕继母更害怕婢女。
继母犯错、父亲盛怒,经过花园时,她看见正在喂鱼的涓涓,竟然一把抱起她扔进池塘里。
若非嬷嬷经过把她救起来,她早就死了,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她听见婢女的对话。
她们说:「万一大小姐清醒,揭穿真相,必定会闹得满府鸡飞狗跳。」
她们压低声音商量着,要不要趁她醒来之前将她闷死,然后到夫人跟前表功谋前程?
听见那话,涓涓吓得全身颤抖,却一动也不敢动,不久后她感觉有东西朝自己的脸靠近,猛地张开眼睛。
「你是谁?」这是涓涓张眼后的第一句话。之后她一直装痴扮傻,方能逃过一劫。
才五六岁的孩子,竟然为了生存必须装疯卖傻?她以为秧秧够可怜了,但好歹他有祖母疼爱,反倒是涓涓这个侯府小姐,连想要活下去都得小心翼翼。
听了这番话,席隽沉默不语,本就猜到涓涓的病与岳君华脱不了关系,没想到是她亲自动的手。
非常好呐岳君华,连稚童都下得了手,她的心有多黑?
「涓涓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变得敏感怯懦,早慧善感的她对人事物都带着几分恐惧,对谁都小心防备,何况又遭遇那件事,她……」婧舒哽咽。
他握住婧舒的肩膀,将她纳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斩钉截铁道:「没事了,岳君华没有机会欺负涓涓了。」
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感觉自己被他抱入怀中,他的胸口很宽很硬、很能够安慰人,让她下意识想往里头钻,只是……合礼吗?这样……不应该的对吧?
她直觉将席隽推开,这一推后抬眸,却撞见他委屈的目光,那是……受伤?
她欺负人了?他对她处处好,她却欺负他?突然间慌乱了手脚,婧舒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她手足无措,他想笑的,但他没这么做,反倒蹶起嘴,表现得……不只委屈还冤枉。
怎么办,他难受了,要怎么安慰才好?今天是他考上状元的大好日子,她没恭喜人家,还伤了人家?她真是糟糕透顶。
一双眼睛东转西转,她找不出合理的话来解释自己的欺负行为,最后只能呐呐道:「你身上有酒臭味。」
呵……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抛出这句。
对,突兀的是他,逾矩的是他,他正准备迎接一个合理的巴掌,因此装可怜、扮委屈,盼望她下手留情。
谁知没有巴掌,没有怒气冲天,竟只有一句「你身上有酒臭味」。
所以这可以解释,她并不讨厌他的拥抱?咧开嘴,笑得满脸雀跃,他说:「我回房洗洗,你等我,别睡了啊!」
这是什么对话呀?等他?天那么黑了呀,孤男寡女本就不应该,他还让人家等他?这话会引人误会的,好像她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等他。
但没错呀,自从搬进王府之后,哪个晚上她没等过他。
她等来一场对话、一份礼物、一个故事,等来满空星辰、等来新月西沉,等来一个安心的怀抱,在他怀里入睡……
这会儿,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总是在等他……
她还没回应,他已经转回到屋里,她看着他房间里的烛光亮起,顽长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他直接拉开衣服,弯腰除去……
轰地,脸一阵爆红,她急急转身回屋,还想反驳什么似的,轻轻说了声,「谁要等他。」
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一分惊惶、两分害羞、三分……欢喜?
她欢喜!吓大了,她扪心自问,真的是欢喜吗?
一问、二问、三问……她终于问出答案,是啊,她欢喜。
欢喜被他拥入怀里,欢喜被他欢喜,欢喜为他等待,低头捧住脸颊,她把笑容隐在十指后,没人掳她,脸上却热辣辣地一片通红。她……欢喜呀……
窗台上三个连音轻叩,席隽道:「进来!」
黑衣男子进门,他是玄霁,雾雷震霁、霜霓霞灵,男女各四,共八人,全数聚在那幢宅子里了。
他们是「越清禾」的人,席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全数留下,看来「越清禾」做人不错,临死前的几句话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
「爷,今日跟踪岳君华有所获。」
「哦?说来听听。」他笑了,笑容间带着一丝狠戾。
席隽再出现时,带着一身皂角清香,束起的头发有几分微湿。敲开婧舒房门,在她出现同时展开双臂,朝她靠近,问道:「还有酒臭味吗?」
这人真坏。她笑而不答。
见她脸红,他笑得更欢了,玄霓说女人只会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害羞。
他知道比较这种事很无聊也没有必要,但他就是忍不住比较,想想在薛晏跟前的婧舒,虽然熟悉得像亲人,但态度落落大方不曾害羞,与在自己跟前的娇羞模样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