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生一回到村,把会上的事说给拴劳,拴劳说:咱已经任务完成了,你咋能说还没完成,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黑?马生说:别的村地主都是二三百亩,土地一分,贫农就分到十四五亩,咱却仅仅是七亩,现在两个富农一户三十亩,一户二十五亩,那不是打倒了两户地主,又出现两户地主?拴劳说:你这啥意思?马生说:土改是让穷人翻身的,到最后富农还是比贫农多出一二十亩地?拴劳说:政策上是不能分富农的呀。马生说:咱不分富农,可以把富农改定为地主,那不就分地啦?拴劳说:富农是咱算出来的呀。马生说:肉在咱案子上还不是由咱切呀剁呀?!两人就商量了,先是决定把李长夏刘三川都定为地主,后又考虑没有富农也不行,那就改定李长夏为地主。而且得快定快分,赶在检查组来之前把生米做成熟饭。
老城村有木匠,也有泥瓦匠,而既是木匠又是泥瓦匠的只有李长夏。李长夏的本事大,但脾性狂,同样的一句话从别人嘴里出来是一个味儿,从他嘴里出来就让人听着不舒服。土改一开始定成分,他没了解情况,一看好几户有手艺的人如木匠、泥瓦匠、席匠、石匠的都是中农,他说我家成分不要和他们一样,要定就定富农,富农这名字好听。后来知道了定成分是咋回事了,又给他家定了富农,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家地多,剥削多,也没了办法。而当白河分到了王财东家的方桌,在巷里说这是老城村最好的桌子,他还拉了白河到他家去看他家桌子,说:王财东的这是核桃木的,我这是楠木,你知道楠木吗?现在,要把李长夏定为地主,马生在村民会上讲了话,他说老城村的地主指标应该是三个,先指标完成了两个,还缺一个,那就得从富农里往上递增。贫农们一听,就计算着李长夏家三十亩地,留下十亩,那每家便能再分一亩半多的地了,于是全场叫好,还呼了一阵:共产党万岁!那天李长夏也在场,当时骂了一句:娘的!但字还没骂出来,人就晕倒在地。他老婆给他掐人中,掐醒来扶了回家,他挪不动步,说:我腿呢,我没腿了!老婆把他背了回去。会上的人都说李长夏多张狂的人,一遇到事也是一摊泥么。
李长夏回家后就睡下了,第二天脸全成了绿色。以前是张高桂哭,现在是李长夏哭。王财东和玉镯在家里吃饭,玉镯说:你多吃一碗。现在咱又多了个垫背的,还有啥想不通的,好好吃饭!王财东说:咱盖房时长夏一直帮忙,这个时候了你该去给宽宽心。玉镯说:他家就那么些地也定了地主,我去了他老婆会不会以为我是去看笑话的?王财东说: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笑话谁?!玉镯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李长夏老婆抱住了玉镯,鼻涕眼泪把玉镯的怀襟都弄湿了,玉镯就也陪着流眼泪。拴劳马生领着人在地里栽了界石,再来家拉牛搬家具,李长夏腿瘫得还是下不了炕,只在炕上骂。马生就吼:你地主在骂谁?你骂吧,骂一句多装一升麦!就往麻袋里装麦子,装了两麻袋。李长夏老婆赶紧进了卧屋,劝李长夏不敢骂。搬走了两个板柜,三个八斗瓮,四个箱子,一台织布机,一辆牛拉车,五根檩木,还有那张楠木桌子,四把椅子。拉牛时,牛长声叫,李长夏对玉镯说:你把牛拉来让我看一眼。玉镯去给拉牛的人求情,牛被拉到卧屋,李长夏把牛全身都摸了一遍,最后拍着牛头说:你去吧,谁分了你,你让谁上坡滚坡,下河溺河,不得好死!马生听到了,冲进来说:你说啥,你说啥?!李长夏说:马生,你家那房,是你爹求我去做的木工,工钱我只要了一半,你这白眼狼这么害我,我后悔当初没在你家屋梁上做个手脚!马生啪地扇了李长夏一个耳光,说:你以为你没做手脚吗,你肯定做了,才使我家日子过倒灶了!再扇一个耳光,李长夏就昏过去了。玉镯说:马生,他没说啥,他哪儿有做手脚的本事,做手脚都是写个咒语夹在卯缝里,他不识字,他哪儿能写咒语,他要有那本事,该给自己屋梁上弄个好处,家产也不至于被分的。马生说:你来这儿干啥,地主和地主串通呀?!一脚踢过去,没踢着,玉镯顺门逃走了。
李长夏的家产,马生分得了一个箱子,一个罗汉床,临走时,看见墙上有个镜子,摘下来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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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生把镜子挂在他家的门框上,镜子就能照到前边邢轱辘家的后窗上。分了地后,邢轱辘还是出去赌博,他媳妇劝过吵过都不顶用,索性自己也在村里和一伙妇女码花花纸牌。她们玩纸牌不押钱,每人来都端一升豆面,输过十把牌了,豆面就归赢家,自己拿个空升子回去。邢轱辘赌博没迟没早,回来常是媳妇不在家,猪在圈里哼哼着,鸡把蛋下在了麦草堆里,他就立在门口死狼声地喊:喂——死到哪儿去了,冰锅冷灶的?!旁人取笑说:懒婆娘休了去!邢轱辘倒笑了,说:她离了我咋活呀?旁人说:怕是你离不了她!这两口子都是能在炕上折腾,确实是谁也离不了谁。马生忙了一天,晚上回来,一进巷口就听见邢轱辘在屋里骂媳妇,骂得啥脏话都有,走到后窗外了,却传来啪啪啪的肉声。马生知道这是邢轱辘和媳妇又干那事,手在拍媳妇的屁股了。便猫下腰还要听,听着听着两口子又吵骂了起来。马生回到家里,一时啥也心慌得做不成,就把拿到的李长夏家的那个镜子挂在了自家门框上,镜子里果然就有了邢轱辘家的后窗,窗里的炕上邢轱辘在拿鞋抽打媳妇的光屁股,屁股白得像个大白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