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郁棠虽然脾气大,本质上还是个很听长辈话的孩子,罗梅香女士晚上摇着蒲扇给她赶蚊子的时候,又柔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和季茗心玩”
,这次秦郁棠没反驳,大约是默认了。
可当天下午,院墙的另一边,还有个外人,季茗心恰好蹲在墙根下给鼻涕虫(蛞蝓)撒盐,他无意偷听别人的家长里短,毕竟将心比心,也不愿意别人来关注自己的家庭。
但秦郁棠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支起耳朵,听着听着,他发现这场对话居然是围绕自己展开的。
秦郁棠奶奶不喜欢他,这个事实让他顿了一秒,随即轻飘飘地从他心上滑开了。
因为他早就心知肚明,村里的那些妇人多半都不喜欢他,像秦郁棠奶奶这样,只在背后骂一骂他,不当面给他难堪的,已经算很善良了。
季茗心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场对话的关键——那就是秦郁棠竟然在为他说话。
秦郁棠不仅明着对他很好,背地里也还是站在他这边。
季茗心缺少同龄人那样的正常感情交流,也因此没来得及发育出任何对两性关系的认识,在这个无比适合用来发挥自恋精神的时刻,他首先幻想到的,不是“秦郁棠是不是喜欢我?”
而是“她可真是仗义啊。”
两个人从陌生人到成为朋友,必须有一方先主动,很多年后,人们把这个过程归纳为“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而对于当时的季茗心而言,他主动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等秦郁棠一起上学。
秦郁棠那时候还没发展成一位迟到大王,相反,她对上学——这件事抱有无与伦比的热情,每天都是班里最早到的学生之一。
接下来的一周,季茗心为了能在家门口偶遇她,一天比一天起得早,终于在周五早上,秦郁棠划拉着自行车出门时,看见了门口靠着电线杆子打瞌睡的季茗心。
她纳闷地“诶”
了一声,季茗心立刻从睡梦中立正,睁开眼睛看着她,好几秒钟过去,忘了说词。
电线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底下的两位小朋友却很安静,秦郁棠若有所思,蹬了一脚自行车从季茗心身边骑过去了,她还是比较在乎今天是不是自己第一个到。
小学建在镇中心,离秦郁棠和季茗心的家并不远,骑车只要10分钟,过4段马路,一座石桥,她起得太早,路过石桥时,桥边卖豆腐脑的才刚出摊。
秦郁棠拎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踢开教室大门,里边果然还没人。
耶!第一名!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放下书包,解开塑料袋,掀开塑料碗盖,铲起嫩嫩的一片豆腐脑,放在嘴边吹了吹,正要张嘴,教室门被人嘭一声踹开了,石头跳进来,抻长了脖子四下逡巡——瞧见秦郁棠,大喜过望地跑过来。
“我捉到一只青蛙!”
石头把书包敞开给秦郁棠看。
“好恶心。”
秦郁棠探头看了一眼,五官都扭在一起,紧接着又探头看了一眼,犀利地说:“快死了。”
“屁吧!”
石头将信将疑,坐在秦郁棠旁边念叨自己的整蛊计划,他要把这只青蛙放进某个人的笔袋里去,到时候吓对方一跳。
早读课上鸡飞狗跳的画面已经在石头脑海里成形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开心,但是放进谁的笔袋,他还没确定。
女同学?班上的女同学不是太能打,就是太能哭,石头一个都惹不起,况且……他隐约知道这么干有点儿过分,最好是找一个不那么厉害的角色来承担。
“季茗心怎么样?”
石头刚刚在来学校的路上遇到了季茗心,这会儿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他。
秦郁棠一口接一口地吃自己的豆腐脑,心道:不怎么样。
石头:“他这个星期不知道怎么了,一天比一天来得早,该不会是看快考试了临时抱佛脚吧?”
“应该不是。”
秦郁棠刮干净最后一勺豆腐脑,她对自己的猜测有9成把握:季茗心是在等她一起上学。
这几天在学校,她常常一转头就看见季茗心,不论是课上,还是课间,那道目光总是轻轻地落在她肩上,好像有话要说,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是不是坐这儿?”
石头确定了行动目标便立即动手,找到季茗心的座位,低头翻了翻他的课桌。
秦郁棠去教室后边扔垃圾,没搭理石头的问题——她不是同情某人,只是暂时还不想变成同犯。
“他桌里这么干净!”
石头震惊,别说笔袋了,季茗心同学的桌肚里连片儿纸都没有。
“因为他每天都把全部东西背回家。”
秦郁棠从走廊里挤回来,石头为了给她让路,一屁股坐在了乐橙的凳子上,恰巧唐乐橙进来,两位冤家立刻炸开锅,互相吵嚷起来。
秦郁棠掏出课本,开始捂着耳朵望着天花板背诗,她现在的古诗词储备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小学生的知识范围,对此秦郁棠本人十分引以为傲,并且暗暗决定要保持领先优势。
不知道季茗心什么时候来的,他的书包看起来又大又沉,压在肩膀上,似乎会影响身高。
正式铃声响起的时候,秦郁棠回头看了一眼,季茗心下巴搁在桌面上,垫着本书,好像已经和周公约会去了。
……蠢成这样,也别指着他自己发现了。
秦郁棠挣扎了片刻,还是从草稿纸上撕了张小条下来,写到:“你桌子里有死青蛙。”
叠好,在最外面写上“绝密”
两个字,秦郁棠交给身后的同学,小声说:“给季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