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谁对谁都藏着愧疚,善待彼此,宽宥彼此,再没有比二人更温柔的相处了。
可华秋吟不一样,她爱憎分明,这么多年饱受凄楚,她把她这么多年七零八碎的心,往他面前一拼凑,他就知道自己动心了。
与对前妻的愧疚不同,他对华秋吟,清晰无误,是爱。
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会互相舔着伤口,彼此热泪,彼此不嫌弃的诉说衷肠。
他在她放浪不羁的皮囊下,捉到了一只皎洁的灵魂;她在他老实迁就的外衣下,摸到了他炽热的心肠。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孩子没了的话,曲一郎不会清晰认识到,无论华秋吟能不能生孩子,他都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他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妈,这事了结了,我就辞职,带秋吟回四川去。”
老太太瞪大眼,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他坚毅而又决绝地望了母亲一眼:“我和秋吟商量好了,等冯晓才判决书下来了,我们就搬回成都。”
老太太尖叫说:“你疯了!?崽,你听妈说,你读书这么多年为了什么?你哥死了,妈知道,你替你哥活着,读书的时候就憋着一股气,从小你就用功,不允许自己落在别人后头!数九寒冬,再冷,你都第一个到学校。酷暑的时候,你在房间里捂出一身的痱子,也不肯把头从书本上挪开。妈去死,妈给你赔罪!你熬了这么多年才出人头地,妈不想害了你!京大的工作,你怎么也要继续做下去!”
曲一郎摁住激动的老太太,悲悯的说:“妈,你也说,这么多年我为我哥活。现在我想活成我自己还不行吗?再说回成都,还有川大呢,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坏。我和秋吟有手有脚,到哪都能过活。”
老太太绝望的说:“那能一样吗?你爬到塔尖,再掉下去,你心里好受?秋吟……这孩子也不容易,你俩说要结婚的时候,妈就去找人看过,说你俩八字不合,在一起不合适。左右老家的酒席也没摆,家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再婚了……”
曲一郎生气了,根本听不下去,斥道:“妈你说什么呢?!她替我们曲家受了这么大的苦,这会你说这些丧良心的话?刚刚你还说对不起我们,我看你倒是很会往人刀口上撒盐!明天把秋吟接回来,你就回老家去吧,你在这,保不齐就说错话漏了馅,你叫秋吟怎么活?”
老太太呜哇哭了出来,扯着儿子的袖子不让他走,哭嚎道:“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会赶我走,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曲一郎黑下脸,拿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呵斥道:“无理取闹!”
转身就回了房间,把门“碰”
的一声甩上。
这一幕,竟成了母子诀别的画面。
谁也想不到,何老太太心眼太实,被儿子这么几句话,憋得投湖自尽了。
曲一郎这一夜睡得不好,起来的时候,呵欠连连。
半夜的时候听见雨点敲打窗沿的声音,拉开窗帘一看,外面果然雨雾濛濛。
母亲已经把家里打整得干干净净,锅里还焖着一盅红糖水卧荷包蛋,只是屋里不见了她的踪影。
曲一郎以为她和往常一样,刮风下雨无误,去菜市场赶早市去了。
他拿了汤匙,尝了一口,觉得炖盅里头的糖水红糖放得不够,又往里头搅了两勺,见汤色更加赤稠锃亮,才满意的给炖盅盖上瓷盖。
“咚咚咚”
——
铁门外面爆出一阵急促沉厚的砸门声。
他去开门,一边走,一边举着手里蘸着甜津津红糖水的瓷汤匙,问:“谁啊?”
门外的人呼吸急促地说:“曲老师,你家老太太投湖出事了……”
曲一郎手里的汤匙,“啪”
的狠狠坠落。
“你再说一遍?!”
窗外仿佛传来雷轰——
“你家老太太出事了,人已经从湖里捞上来,在草坪上躺着……”
******
雨停了一会,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单星回昨晚约了沈岁进今天一起去图书馆,在家里吃了早饭,就准备出门。
段汁桃上午有课,给老太太和儿子留了十块的伙食费,见天下着雨,自行车是骑不成了,只能改坐公交车去。
娘俩一起出门,刚好沈岁进也从屋里出来。
沈岁进说:“我还没吃早饭呢,梅姨给我搅了黑芝麻糊,切了两片法棍,我不爱吃,想吃苏州的小馄饨。”
单星回挑着眉说:“你去了趟苏州,怎么胃也养成了姓苏的?大北京上哪给你找苏州小馄饨去?你就是爱刁难梅姨。”
其实沈岁进再平易近人不过了,只不过单星回惯来爱以“大小姐”
、“沈公主”
和她磨嘴。
梅姐这时候出来给沈岁进送伞,她嫌沈岁进拿的那把黑伞不好看,黑伞又大又重,是沈海森的。
梅姐重给她拿了把带蕾丝边的暖橙色淑女伞,是沈海萍出访巴黎时,外交部送给沈海萍的纪念品,听说一把伞要耗费匠人磨上二十来天的手工活。
这颜色少见,是抹夏日里,艳丽又不失内敛的温柔。
沈岁进今天穿着白色的洋裙,梅姐早上帮她梳了个高马尾,用蝴蝶结皮筋套在上头,见是雨天,又给配了一双漆皮亮面的乳白细带凉鞋。
原本一身寡淡素净,配了这样一把俏皮又华丽的伞,整个人一下跳脱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