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下不去手了怎办?!这位先生是你朋友?还快请进门,瞧您样子今日是吃了那阵冷雨的苦头呀!”
王玖镠捏着她肩头的力道大上了一分,脸上更是委屈
“姐姐这是朝三暮四啊,瞧见这个都忘了我还在你身后呢!我也淋了雨受了凉,可没得声问候”
黄美兰捏上他一只手背,娇声媚态
“快进屋,让姐姐好好怜惜你!”
王玖镠一声应下,还冲着满脸僵硬的茅绪寿古怪一笑,心想别看这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一副刻板不懂人事的模样,古怪至极!如若不是段元寿留下遗托,自己或许真没打算和此人共桌吃饭,更不会谈有何交道!
信中人
落雨的秋夜是一副肮脏的抹布浸入水的颜色,岭南入秋晚,通常都需要这么一场落地八瓣的大雨来入戏深秋
那些裁好了新冬衣的人家将外袄厚衣放到床头带笑入睡,也有些这才翻箱倒柜开始摆弄针线缝补去年的旧痕,入睡之前瞧一眼天色,倒是今夜辩不得这雨得下上几日,还是白日里那些印着“黑蚂蚁”
大头字的油墨纸上所说的冬月初六要改那刚写顺手的“民国”
为“洪宪元年”
来得更快些!
雨声虽大,但小炭火炉旁一站两手揣袖也能催着人着了瞌睡虫的道,一理了短寸,白衣黑裤的中年门堂特意往迎客的火炉边挨了挨,先望了眼楼上,又瞧了瞧门外,刚眯上了眼睛,怎知隐约感到有个影子窜过,刚要开口骂那过茶水后厨的小工别走正门,却瞧见了一个勾背压低着洋礼帽,米黄中袄黑缎褂的男人站在了门前,浑身一个哆嗦,赶忙笑脸迎上
“仙莱阁请先生上座!”
随后做了个躬身而请的姿势,男人跨进门槛,这门堂利索地将他左手那滴水如同断线珠的乌茶纸伞接过,这若是滴上了掌柜刚换两月的法兰西大毯,那可不是他两三年的工钱能赔得起的!
“先生是雅间还是贵堂?”
听到传堂音的堂倌赶忙踏着漆木雕花梯而下,男子摘下洋礼帽,是一张瘦削阴郁,眼下有淤的憔悴模样,将礼帽往那堂倌手上一搁,声音沙哑地说了句
“找古先生”
随后先一步迈开了步子要往楼上去,堂倌赶忙紧随,又一声“贵客登楼”
的传堂音拉长而起,堂倌一手支起那顶礼帽,一边笑脸问道
“那您是要什么的杆子,几两富贵?”
那男人没答,负手等梯,堂倌明白,这是个应邀的客座,还得去了那古先生的雅间问过主家
到了楼上,堂倌领着这人到了竹君间门前,三声叩门通报有客到后那男人自行推门而入,这雅间不大却布置得极其精致,红木梨花的大炕和云纹石嵌中的八仙桌,云母贝雕的牡丹图和颇有风骨的墨宝添彩,被这富贵膏的烟雾一绕,不输广州的大馆气派!
古先生面色泛红尚未开眼,伺候的枪手斗胆地在他肩头一拍
“先生,有客来!”
猛地一哆嗦,炕上的古应龙懒散开眼,瞧清来者之后从衣袋中摸出两张半块小洋纸让枪手和堂倌退下,自己满嘴哼哼地起身了身,坐正瞧着那站着不动的来客
“这就回烟馆,也不怕被这黑东西催着上路?”
那男人冷声问道,他的音色好似上了岁数的男旦,却没一点洪亮反而喑哑如同含沙在喉,这是灯火大亮下听着都能打颤,如若换到小街黑巷,能活活吓死个人!
古应龙噗嗤一笑,一手支在炕几上外头打量,从牙缝中挤出句
“半死的鬼模样,我不如你胡三洋!”
胡三洋面色阴沉地冷笑一声,走到八仙桌前自行坐下,随后从裤袋之中摸出个素缎的束口袋,毫不留情地往古应龙身上砸去,古应龙胸口被那袋中硬物砸得咳嗽几声,却也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
“那这就当做给你买寿材的了!”
古应龙一手撑起歪下的身子再坐稳,先端起烟枪吞下大口,随后边吐出袅袅轻烟,边扯开那缎束口袋,倒出两条小黄鱼和若干银元,还有两捆卷起的大洋绿票,看完后他心满意足地冲着那沉脸的胡三洋道了声谢,胡三洋不甘,又讥讽了一句
“晚上吃饭时我可听了你今日被个更是左道旁门的年轻人打得屁滚尿流的精彩事,你认为,你还能收得到东家的第二笔钱吗?”
古应龙挑眉,卷起袖子瞧了瞧天雷电网留在身上的痕迹,又回想起在矮山上时那种五脏六腑的疼痛,不禁抿了抿唇,但很快又迎上胡三洋的目光
“他没怪你自然也不会怪我!一来咱们都拿到了这袋子,二来你也不是个蠢货脑袋,该知道在他眼里,我和你可没个区别!你我皆损,我看着你的似乎还大我一些!”
胡三洋感到头脑发胀,加上跟古应龙说话实在费劲这就起了身,古应龙低下眉眼,又自顾地给烟枪添上富贵膏
“你只爱那女人脐下三寸之物,既然如此,夜黑雨大,好生回路!”
胡三洋走到门边,手刚触上门框却又顿下
“你还是先回趟满洲养着吧,不然有命赚没命用这些钱”
古应龙身后应下,还抱怨一句
“我明日就走,这小破城最好的烟杆子就是个云南货,我可想我那杆东洋来的了!”
胡三洋一个白眼翻上,没再迟疑地推门而出,他负手叹着闷气下了楼,门堂从未见过那么快就要取物的客座,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再拿来了胡三洋的伞,给客座撑开送出门檐,胡三洋撑伞而去,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自言而道
“夜黑风高鬼哭丧,该有新鬼添灵堂!”
随后在夜色之中墨隐而去
这雨约莫是酉时末开始打散街面的,就是在黄美兰将热水给这淋雨的几人各自送去屋里洗脸擦头的那会儿,他原本想说服王玖镠给自己的衣服先让茅绪寿换上,可这二人齐齐开口“不必”
让氛围十分尴尬,她不好久留便溜去了段沅那屋,松散了头发的小姑娘擦净了脸后粉白素净甚是惹人爱,她主动到了段沅身后他,替她梳整起那头浓墨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