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静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倒了杯水,将他的氧气面罩扯下来一些,看到他唇瓣干裂得都开始出血——按理来说戴着氧气面罩不应该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决定用勺子喂他喝水,大概喝了一勺半,他就说摇摇头说够了,她有点想骂人,外头却又有人喊自己出去,有病人要打针。
“等我会。”
慕如静将水杯和勺子放下,起身匆匆忙忙地出去,过了五分钟再回来时,看到唐修在病床上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调整着回血的针管,床头柜上放着的刚刚还满满的水,几乎已经见底了。
慕如静气道:“骗子啊你,刚刚不是说够了,背着我偷偷喝这么多?”
唐修好像才意识到她回来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她,迟钝地道:“对不起,我再帮你煮。”
他要很努力地忍着疼才能平稳地说话,所以声音很轻。
“……”
慕如静被噎了一下,装作没有现他的异常,试着像以往一样跟他交流,“现煮现喝,你想烫死我?”
“不是这个意思,”
唐修摇了摇头,“我挂完水,去给你买凉的,矿泉水可以吗?”
他神色诚恳,浑浊的眼底也没有任何调侃的笑意,说完话之后就吃力地伸手去调快点滴度。
“别乱来,你心脏受不了,都咯血了心里没点数吗?一会拿检验报告给你看看?”
慕如静拦住他,终于开始觉得慌乱,“唐修我跟你说,你别这样啊。孩子还在的,不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本来你状况就很差了。”
唐修是被一个好看的男人送来的医院,因为有流产征兆小腹坠痛难忍,他当时下意识地想用力排挤去抵抗疼痛,她就差拿着喇叭在他耳边喊不能用力不能用力,他回过神来死死攥着床单忍着,指甲盖都掀了,才不至于伴着淤血把还没完全成型的孩子推出来。
她真不知道唐修去了一趟西郊都经历了什么,被宣布停薪留职,弄了一身的伤还差点流产,正常人都不能这么折腾,更何况他一副破烂身体怀着孩子。但她也不敢问,他看起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受什么刺激了。
唐修听着她说,眼睫微微低垂着,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将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手指无意识地做着轻抚收紧的动作:“谢谢,我知道了。”
慕如静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不停地有人在喊她的工号,她实在是忙得有些抽不开身,离开之前叮嘱了他一句:“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没有人照顾你不行的。”
“我知道了。”
她走出病房之后,唐修握着手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把手机拿起来,按了姜默的电话号码,却一直放着,迟迟没有拨过去。
身上一阵一阵地在疼,他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盖着被子也冷得嘴唇霜白,手指一直颤,手机都握不太住。
他好像听到手机响了,垂下眼睫去看,是家里的座机打来的。
他摘下氧气面罩,接起电话,按了免提。
“阿修?”
那头响起来的是辛愿的声音。
“嗯,妈妈。”
唐修轻声答应。
“刚听说了你停薪留职的事情,怎么回事?”
唐修没有回答,离开氧气面罩,他的呼吸变得格外吃力,人也越来越疲倦,只是低垂着眼睫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认真地听着母亲的声音。
迟迟没有听到唐修的回答,辛愿叹了口气:“你这个犟脾气,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唐修呼吸困难,眼里蒙着层雾,里面灰暗得看不到任何光点:“做错了很多事情,没有了。”
“什么事情,我们能帮上忙吗?”
“……”
“你真的是,怎么就讲不听呢,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平时不注意言行伤到家人也就算了,家人终究会包容你,外人就不一样了啊。”
“我以前……经常让你们难过吗?”
辛愿无奈道:“不然呢?你以为蓁蓁从前黏你,现在不爱跟你说话,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心脏忽然绞缩成一团,有温热的液体从那里挤压出来,汹涌地顶到唐修的喉咙口,他颤抖地呼吸着,努力地吞咽下去,然后轻轻地说:“是这样啊……”
“……你怎么还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辛愿有些无言地沉默了数秒,道,“蓁蓁怀孕反应比较大,吐得厉害,胃经常不舒服,这段时间我让她和柏书都来家里住了,你停薪留职的事情没解决,也可以回家里帮蓁蓁调理一**体,顺便休息休息——今天能回来吗?”
“可能要……过几天吧,”
唐修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吃力地蹭了蹭渗进眼睛里的冷汗,可还是觉得眼睛很疼,像要流眼泪的样子,“你和爸爸,最近身体都还好吗?我过几天……”
我过几天就回家照顾蓁蓁,也照顾你们,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就闷哑地低咳一声,温热腥甜的液体就从口中渗出,浸在浅蓝色的枕头上。
“妈妈,没、没事……”
他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想跟妈妈说没事,然后又反应过来没有人在问他有没有事,妈妈也看不到他。
他仓促却也及时地改了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这通电话里,他虽然已经尽量少说话,不要像以前那样总是冲动顶撞,但听妈妈说的话,好像他还是惹她生气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