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面对,我没脸面对。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安享晚年的地方,我也不能让他们享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只会在这泥里打滚,我早已经烂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兽医死了,我再也不用去面对他,我永远也无法面对他。
他唯一的儿子战死了,他虽没说,但他所有的伤心所有的绝望早已经填满了他的皱纹,我却只顾着自己的沮丧自己的茫然,竟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就像是一个老父,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死去,他一次一次的伤心,现在,最心爱的儿子也死了,他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终于碎了。
我们中间最善良的那个人去了。
兽医就像千千万万普通的中国老百姓一样,善良到看上去有些懦弱。
他们只想尽力去帮助别人,而从不想去伤害任何人;当别人伤害他们时,他们也总是忍让总是宽恕;他们自己无论多苦多难都要活下去,但绝不会以剥夺其他人的生存权利为代价;他们只想能够一辈子守着自己那点贫瘠的土地,看着儿女长大,看着子孙满堂。
然而他们的善良换回的却只有敌人的屠刀,然而他们卑微的要求在炮火中却只能化为灰烬。
我该死,但要打上南天门再死。
我要让兽医看到,怒江两岸再也不会有战火。我要让兽医安眠的那个山坡,日日只见蓝天白云,夜夜但看繁星满天。
孟烦了: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断子绝孙的打法。我替所有的炮灰告诉虞啸卿,我们能赢。因为我们和我们的团长在一起,我们共用一条命,我们共有一个魂。
我们赌上这条命,撞下南天门。我们祭上这个魂,和所有的弟兄一起回家。
我们能赢,能赢。
现在,我跪靠在屋外的墙上,精疲力尽。
我仿佛正置身于那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光亮,没有温度,没有呼吸。只有血腥,只有杀戮,只有恐惧,只有死亡。
我觉得快要窒息了,我想脱掉本就松垮破烂的外衣,但我又很冷,从心里发出来的冷。我想我需要找个活人拥抱一下,否则很快,我不是被憋死就是被冻死。
我吃力地站起身。
这时,我听到他说“我投降,我挺不住了。谁都信你,谁都把命交给你,谁都是。可我信谁,我交给谁?……我就想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事做了”
。
我听得出,他哭了。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我很想把命交给你,那是件多么省心的事”
。
我想起我曾经看到过的那两滴泪水。
只是,那次他是独自一个人在对着空气说,而这次他是对着站在他面前的虞啸卿说。
只是,他的泪水从来都不愿意让我们看到,而现在面对着虞啸卿他的泪水再无顾忌。
这个永远精力无限智谋百出的人。这个永远看穿一切成竹在胸的人。这个从来不曾在他人面前,甚至从不愿在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弟兄面前,流露丝毫软弱半点彷徨的人。这个背负着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背负着全团弟兄生死的人。这个人啊,太累了。
我摇摇晃晃地离开。
我知道你早就扛不住了,我知道只有在虞啸卿的面前,你才能暂时卸下身上的重担,拿下永远戴着的面具。痛痛快快地发泄一下吧。哪怕,只有短短的片刻也好。我的团长。
我们信你,我们把命交给你。你信虞啸卿,你把命交给虞啸卿。
其实,你和我们早已同命,从你做川军团团长的那一刻起。
所以,让咱们一起把事做了。我的团长,我们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