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对李致唯恐不及,迎上他暮色沉沉的眸光,胸腔内的心扑通乱跳。她素来知晓朝堂对女学的态度暧昧不明,有些中庸迂腐的士大夫便日日批判着民间的女学,另有改革派觉得女学尚有进步的空间。
李致是太子,永明帝七七四十九日的停灵一过,他便会登上帝位,成为本朝最尊贵之人。
此时他却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阿竹的女学里,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阿竹渐渐地稳下了心神,迎着李致探究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说起了女学的好处。她本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在女学讲学的这一年间练出了一副清晰有条理的口齿来。
她将话说的天花乱坠,李致却全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比起女学,他似乎更在乎眼前的阿竹。
阿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一些,虽与李致比仍是差上一截,可说话间却没有那些娇弱之气,甚至还染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大胆。
李致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竹,简直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的神色,透着蓬勃生气的脸庞,俏丽的比三春之桃还要明艳。
“殿下。”
阿竹被李致盯得心里毛,一时不慎便唤出了李致的真名。
即便被戳破了身份,李致也没有露出任何恼意,而是含笑着说道:“你很聪明。”
阿竹困恼地垂下了蒲扇般的睫羽,只觉得眼前之人的一言一行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非这九天宫阙上的贵人们都是都是如此难以捉摸?
李致见她垂不语,莫名地便忆起那一日在猎场里瞧见的薛竹,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自由自由地策马奔腾,仿佛这世上的风浪都侵袭不到她身上一般。
“你是不高兴了吗?”
李致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钗环,如瀑般的墨便肆意地顺在了他的身后。
阿竹摇摇头,壮着胆气与李致说:“女子在世有许多艰难之处。男子可以科举读书、入朝为官,为何女子便只能囿在内宅之中相夫教子?臣女以为,女学有其存在的必要。”
李致骤然明白眼前的女子是在怕他,怕他这个即将登上帝王的皇帝会罢黜女学?
他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地说道:“前些时日有许多大臣上书说要取缔女学。”
这话飘入阿竹耳朵里,唬得她瞪大了眸子,无措地望向李致,正要滔滔不绝地说起女学的好处时。
李致便又笑着开口道:“本宫缺一个太子妃。”
如此突兀且怪异的一句话,让阿竹落入了漫天的震烁之中。
李致这话是何意?东宫缺太子妃一事满京城皆知,多少世家大族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的嫡女送去东宫,一旦李致继位,太子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中宫之主。
阿竹并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可她已嫁过人了,又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离开了徐家,早已做好了此生与女学事业为伴的打算。
她与李致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臣女祝殿下早日觅得良妻。”
这时的阿竹总算瞧明白了李致话
里的深意,只是她防备心极重,便囫囵地移开了话题。
李致英武的身躯如高山般矗立在她眼前,配着那张阴柔到几乎能与女子争一争美色的面容,衬出极不协调的迫人气势来。
阿竹简直尴尬局促得手脚都不知晓往何处放。
片刻后,李致也仿佛察觉到了阿竹的紧张,便悄悄地往后退却了一步,只说:“本宫明日再来听阿竹老师授课。”
听得他要离去的话语,阿竹终于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抬了头,恰与眼前之人的眸光不期而遇。
该如何去形容李致的目光?他仿佛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对捕猎一事极有耐心。既是对阿竹势在必得,便不急于一时的逼迫。
阿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绪,她只觉得自己像粘板上的鱼肉,而眼前的人便是能主宰她生死之权的人。
她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自从将女学办的有声有色之后,她便有了软肋。
李致离去之后,阿竹在书塾里空坐了良久,久到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大地,她才动身回了承恩侯府。
薛怀与瑛瑛久不见她归来,便已准备套了马车去西街接她回府,好在两拨人在承恩侯府门前的拐角处相遇。
瑛瑛瞧见女儿只是神色间染着几分疲惫,高悬着的心才松懈了下来。
“天色已晚,快些回府吧。”
瑛瑛笑盈盈地说道。
阿竹在爹娘面前做出了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用晚膳时还与爹娘有说有笑,直到夜色寂寂时,方才露出几分担忧来。
她记得自己不曾招惹过太子,那太子缘何要对她说这么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语?东宫缺不缺太子妃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