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的功夫,凌守夷才缓缓醒转。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自己腰侧的牡丹。
腰侧的牡丹依然艳冶动人,花开四瓣,触目惊心。
这一切竟如一场噩梦。
凌守夷阖了阖眼,这稳了稳心神,这才抬眸看向曲沧风。
曲沧风这时已捏着下巴,目光饶有兴致地随他一起落在牡丹花纹上。
凌守夷恢复往日的镇静,一双眼如春水照人寒,淡漠无尘,“此花可还有什么蹊跷。”
曲沧风摩挲着下巴,答非所问,“小凌,你中这花想来没多久吧?但你这个开放的速度有点儿离谱啊……”
“闭嘴!”
凌守夷冷冷,忍无可忍。
曲沧风笑了笑,见他愠怒,倒也没再激他。
“这花的确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每开一瓣,对心上人的喜欢便多一分。不知小凌你对那位凡人姑娘的喜欢又有几分?”
“要不是我如今离不得仙门,倒也想看看那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勾得咱们凌真君如此魂不守舍。”
凌守夷像被人顷刻间戳中死穴,脸色微变。
曲沧风:“小凌,你打算怎么办?”
凌守夷攥紧指尖,微微垂眸,垂眼时风姿极美,像莲花的开落。
眼睫却仿佛勾连着淡淡的风轻雪气,有断金声,“自然是不叫它继续盛开。”
少年话说得坚决,如玉山倾倒,无可转圜。
曲沧风却微微皱眉,“我虽不通情爱,却也知晓感情是压抑不得的,越压抑之后反噬得说不定便更厉害。”
“小凌,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受你父母影响,这才……”
话音未落,凌守夷便遽然苍白了面色,冷冷打断了他,“绝无可能。”
只这话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毫无说服力。
曲沧风沉默下来,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这清癯秀致的少年一眼。
凌守夷面无表情,目光直直地回望着他,一双棋子黑的眼凝结起淡淡的薄冰。
曲沧风一时无言。
他虽是由凡人飞升成仙,但他年岁远远长于凌守夷,自然也亲历过曾经那场旧事。
故事倒没什么新意。天帝的小女儿柔姬,爱上一条应龙所化的大妖,私通生下凌守夷。为仙门不容。天帝命人将小女儿柔姬与凌守夷带回,应龙为救妻儿擅闯天门,最终被擒杀于天池畔。
凌守夷自出生以来,便缺少父母养育爱抚,养成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小古板小冰山。
或者是父母的教训太过惨痛,曲沧风以为凌守夷是极重情的,正因为对父母爱得太深,这份潜藏于心底的爱太过浓厚,太过痛苦。
令他以为,规矩的制定自有其道理,破坏规矩,伤人伤己,终究没好下场。
“仙凡相恋,天地不容,神仙动情,必有灾殃。”
曲沧风面露讥嘲之色,喂入一口酒,“小凌,你觉得这话当真是有他们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吗?”
凌守夷:“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为这世间众生考虑,”
曲沧风冷笑道,“倒不如说是怕仙凡相恋,打破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撕破他们这仙气浩然的面具。”
曲沧风说起正事,凌守夷垂眸。
他当然知道曲沧风的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这几年来他也曾生出无数疑虑,否则也断不会身为天帝血脉,却与飞升派走得那么近。
仙门中内蝇营狗苟,利益往来,龃龉龌龊与道书中所言的神仙气象几乎差之千里。
身为神仙的世家却对飞升派又厌又怕。
……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而天帝,这个天上世间,最高贵的男人,近乎于道的化身,他名义上的祖父,他却从出生到现在,未曾见过他一面。百年来也未曾在人前现过身,凌守夷对他毫无感情。
甚至从捉拿柔姬回天门,再到柔姬郁郁而终,他也未曾见过自己这小女儿一面,更遑论他这个孙辈。
身为天帝,却坐视世家与飞升两派龃龉日生,矛盾冲突演化到如今不可调和的地步,凌守夷曾经也以为这不过是制衡权术,但无数细节却告诉他,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