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这么一说,在场的长老们都讪讪然,本来口舌是非也是佛门大忌,方丈点到了根源上,说的一点都没错。
方丈激进过后,眼神又空空的,淡然注视着门外群山道:“老衲之所以不去过问这件事,就是为了考验我寺僧人对红尘琐事的态度。心中有佛,身心自在,心中无佛,一地鸡毛。再说无端劝退尉施主,岂不是表示,连老衲都认为她和释心之间确有其事吗,那么事后释心当如何自处,你们可想过啊?”
这么一来长老们果然都沉默了。释心身份不一般,佛门中虽然常说众生平等,但他出家之前功勋卓著,这是不可否认的。其实长老们也不明白,那个发愿要参禅悟道的人,心念如此坚定,怎么会和食堂大妈沾上边。释心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能忍长老道:“释心的修行,方丈大师是否还得加以点拨?他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千万不能让他误入歧途,受心魔所累啊。”
方丈摇头,“修行路上逆境恶缘重重,必要靠个人的信念消业障、成德行、开智慧。如果尉施主是他的磨难,就让他自己克服去吧。克服不得说明他佛缘太浅,尘缘未了,不如欢欢喜喜重新入世,红尘中修行也是修行,未必一定要在佛堂。”
高僧的境界就是高,这才是佛说的随缘,绝对洒脱的爱谁谁。不一意孤行,不矫枉过正,红尘中多一位战神,和寺院内多一位僧侣,价值是差不多的。
长老们对方丈大师很佩服,既然方丈这么说了,各部门僧侣只要管好自己的课业就行了。大家正想离开,却听见方丈大师纳闷地嘀咕:“……这尉大娘,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尉大娘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脸皮厚,脑洞大。
她一瘸一拐,借着检查卫生,在各处禅房转了一圈,最后转啊转的,顺理成章转到了柿子林。
那时候释心正打坐入定,她进门没打招呼,抽出藏好的草席铺在一旁,毫不见外地躺下了。
“唉呀……还是这里最舒服。”
她四仰八叉,长叹了口气说,“先前食堂里的变故,你都看见了吧?当时方丈大师就在我对面,吓得我肝都快碎了。都怪这痦子材料不好,之前那个丢了没能找回来,这个一熏热气就掉了……”
回头看看,他双手结印恍若未闻,公主也不在意,抽出铜镜上下打量,心道也好,今天痦子掉了可以是个开头,过两天斑也祛了,慢慢皮肤也变白了,和尚们就会相信一个至理名言,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她和释心大师的恋情,变相也就坐实了。
哈哈,公主咧嘴无声大笑,到时候老和尚总不能借口她太美,把她驱逐出寺吧。她这朵达摩寺之花可以自由自在地招摇着,盛开在饭堂和柿子林尽头。释心大师如此知情识趣,八成不好意思留在寺里,给其他僧侣造成困扰,这么一来不还俗也得还俗,自己真是个曲线救国的小天才。
公主越想越高兴,翻来覆去一阵烙饼,先给自己庆了功。午后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她高兴了一会儿便睡着了,白日梦里出现了释心大师,他蓄上了头发,穿着天岁亲王的大科绫罗,骑着高头大马,带她回娘家。哥哥得知后感动极了,哭得大泪滂沱……
睡梦中的公主陶醉地笑,油彩蹭在枕头上,白色的枕巾斑驳了一大块。
释心禅定结束,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原本长痦子的地方,为了逼真特意填上浅一号的油彩。若说公主性格大大咧咧,倒也不是,她甚至很精细地勾勒了肉红色的增生,就算凑近了看,去痣成功也有理有据。
窗外不知哪里飞来了两只鸟,啾啾叫得热闹,他调开了视线,放眼群山横卧。这片山峦最美不是现在,等天凉了,秋尽入冬,该落的柿子落完了,最后剩下的那些愈发红艳。下过头一场雪,漫山遍野的白,红柿子是雪景图上朱红的印章,稀稀落落几点,像无数文人雅士的落款。
岁月静好,想去泡上一壶茶,没想到一动就惊醒了公主。她迷茫睁开眼,长眼睫扇动了几下,孩子般揉着眼睛盘腿坐起来,“你干什么去啊?”
释心道:“泡茶。”
公主唔了声,“不用忙了,本公主不喝茶。”
就是这么自来熟,完全不给你反驳的机会。
“你等我缓一下……”
她睡醒后得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才能理清脑子里混乱的线头,“我是干嘛来的,肯定不光睡午觉……”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些救下来的飧人,还没被送回上京。知虎兄托人传话给我,说他们身体太弱,现在不宜移动。他们毕竟都是膳善人,我想去看一看他们,大师能陪我一道去吗?”
其实释心并不赞同她抛头露面,但事关鄯善国,据她自己说深受百姓爱戴,既然百姓出了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谢施主还在云阳吗?”
释心问。
公主说是啊,“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知道我回了达摩寺也还是不放心,想见一见我。”
释心的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直觉这谢邀总是阴魂不散,必定是有所图。他倒不是对谢邀抱有成见,只是从镬人的天性出发,下意识对他多加防备罢了。
“施主的伤,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