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随朝阳一同升起,第一缕曙光从密云破出,与寺庙报时的撞钟一同穿透长夜,昭示着晨曦终至。
方宁将行囊收拾好,想先等运输队离开,再跟上队伍,避免被魏督监的人看出端倪。
当然,她也想再勘查一番寺庙的动静,看看有什么疏漏之处。
她从住处离开后,并未着急去前面山道,反而走到寺庙西北角的围墙,翻身离开,一路迎着山风,攀到荒山之巅。
薄雾拂过她脸颊时带来的阵阵寒意,倒让她驱走了几分惺忪睡意。
她负手而立,见群山错落,峰峦叠嶂间,整座荒山的架构如排兵布阵的画纸一般,平铺于方宁眼前。
她来时天昏地暗,倒还没注意,这山间并非只有“青檀寺”
一座寺庙,离青檀寺十数里外,似有篱藤围起的部群,炊烟袅袅升起,应是有人在此生活。
可若是这荒山里的村民,选址也太过古怪,此处背阴,方宁虽登高可望,离青檀寺距离也近,但此地没有开凿平坦山道,要想从走到那村落去,得攀过半座横纵交错的山壁。
难进,自然也难出。
究竟是什么样的村落,会选在如此荒芜之处?
他们的水源吃食如何保证?
正当方宁想的出神时,忽而听到山下有争吵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山野,回荡在耳边。
她寻找声音源头,正是从青檀寺传来的,只见青檀寺前的山道上,乌泱泱聚了数十人,而他们面前的山道,被一块足有三人高的巨石挡住去路。
那山道是众人离开青檀寺唯一的山路,如今都被迫困在此处,也难免不生出许多忿懑来。
方宁从山顶下来,混入了人群,才将一切听得真切了些。
“各位施主,稍安勿躁。因是昨日暴雨,将山里的泥流冲刷,山石因此滚落。若想尽快出山,恐怕要修出另一条山道。”
隐旭主持从寺里出来,相较于众人的心急,神色截然不同于众人,自若得仿佛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也不知是得道高僧自有的气定神闲还是另有把握,方宁总觉得隐旭太过淡定。
虽说巨石滚落,对寺庙自身并无伤害,但去路被堵住,众人的吃食就成了问题,野味也不是常有,何况这寺里有数十张嘴等着。
另修一条山路,说起来简单,仅凭寺庙前后这不到十个年轻和尚,加之他们这些不属于山道修葺之法的赶路人,还不知要月余。
于是,她主动开口,“隐旭主持,可否问一句,若另起一条山路,需几日光景?”
隐旭瞧着已被巨石砸出丝丝裂缝的山道,叹息道:“恐需十日。但各位不必担心,寺里的吃食,若有我等一口,自也不会少了各位施主的。”
“月余?这可不行,我还要赶路进京,拜名师门下呢。若是耽误了时辰,此生便就毁了。”
一旁赶路的书生本以为最多两日,便就修缮完毕,从始至终没有发话,隐旭一言,将他彻底逼急。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魏督监派来的领队也按捺不住,“不可。最多再耽搁一日,否则”
他欲言又止,但脸色极为阴郁。
方宁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想起了魏督监的脾气秉性,估计是多疑善怒,若是知道耽搁十日在此,必会宰了他一家老小。
“住持,可有别的法子?”
领队软了口吻,作出一副求人的姿态。
隐旭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只是吩咐小和尚将众人引进寺庙,各倒了碗茶汤,才缓口道:“我等也非神佛,自不可对抗天意,只能尽力而为。我可启书一封,召回下山化缘的弟子,让他们从另一条山道上山,从巨石背角挖掘山路,应会快上许多,只是这一来一回,青檀寺的开支,恐是紧俏。”
众人见隐旭话锋一转,寻到了尽快出山的法子,反倒是松了口气。
书生长吁一口,僵直的背脊这才放松,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钱财乃身外之物。主持大可放心,若能让我尽快离开,我家书一封,请家人带来一百两酬金,又有何难?”
方宁品着手里的茶汤,将半张脸隐于汤碗中,静听众人的反应,心觉这个书生,只是个人傻财厚的地主儿子,妄想进京拜名师,成新贵,实在是黄粱一梦。
她闻着茶汤传来极淡的花木香,反而对隐旭方才说的话起了疑。
若按隐旭所言,寺里必是缺衣短食了,但单凭众人手里这碗茶汤,已是不菲。
诚然,一碗茶汤算不得什么,但怪就怪在这是南方福和园的新茶,还是头茬的嫩叶。
福和园的新茶以极淡的木香闻名,后调能品出微弱的橙花调,天下绝无仅有。
往年,这些新茶都是被商贾收购,去笼络京官用的,寻常百姓根本喝不到。
若非她与沈昱在师傅门下多年,且师傅最爱收集各地新茶,有幸尝过,恐怕也以为这只是寻常绿茶罢了。
此地位处西北,背靠荒山,隐旭从何得到的这些茶叶?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碗,见众人已开始催促隐旭尽快召弟子上山,且都掏出随身盘缠,只为尽早离开,也默默跟着众人交了几粒碎银。
“这茶真好喝。”
方宁叫住给他们端茶递水的小和尚,做出一副还想再讨一碗的架势。
小和尚将手里的茶盅一股脑全给了方宁,咂巴着嘴品了两口,“这有什么好喝的?我随便从伙房里拿的茶包。伙房还有四五饼呢,姐姐你要的话,可随我去拿。”
方宁暗自算着价格,若真是悉数出自福和园,这四五饼茶价已够养活寺庙众人数载,还用得着下山化缘?
方宁佯装贪杯地点头,好奇询问,“你可知这茶包从何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