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一问,裴羁此时正在书房,裴则喜出望外?。应穆那件事她自?知惹恼了裴羁,这些天她忙裴羁更忙,早出晚归的,兄妹俩见?上一面?都难,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讲和。连忙赶去书房,裴羁坐在案前?看书,奇怪的是书册摊开在那页许久,也?不见?他翻一下?。
裴则觉得奇怪,但最奇怪的,还是那孩童诡异的话。笑着唤了声:“阿兄,刚刚我回来时,路上碰上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遇见?新鲜事总要先讲给裴羁听,虽然他性子严整令人望而生畏,但私下?里对她很是容让,她啰里啰嗦说一堆他根本没什么兴致的事,他也?从不嫌她。裴则心里热着,应穆虽好,但哥哥更亲,今日须得哄一哄,跟他和好才行。
向案前?坐下?,两人离得很近,突然嗅到他身上一缕熟悉的香气,裴则一怔。
“什么奇怪的事?”
裴羁放下?半天也?不曾看进去的书,抬眼。
看见?裴则怔怔看着他,半晌才涩涩一笑:“没什么。”
第32章
午饭过后?,裴则动身返回杜家。
车窗半开,纱帘放下?半幅,遥遥望见坊门时连忙吩咐:“走慢些。”
车子果然?慢了下?来,裴则将窗户全部推开,自己?隐在纱帘后?,紧张地打量每一个路人。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道?边槐树底下?一群儿童正在斗草,裴则急急探头出去一个个仔细看过,也不是。上午那个突然?出?现,说了那么一句古怪的话又突然消失的孩童,再也找不到了。
车子慢慢驶进坊门,裴则靠回座位上,长长吐一口气。
她绝不相信裴羁会私下?藏匿苏樱,然?而,她闻到了裴羁身上的蔷薇水香气。
夹在降真?香气中,突兀又怪异。
裴羁的喜好极其固定,吃惯的食物,喝惯的茶水,长年累月从不更换,亦极少尝新,比如这降真?香,原是小?时候杜若仪带他们兄妹斋戒时常用的,他用惯了便一直用着,从不曾换过。裴则私下?猜测,他未必是真?心喜好这些,只不过他从无任何?嗜欲,也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用惯了便觉得没必要换罢了。
所以这突然?出?现的蔷薇水,实在令人惊讶,但,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苏樱常用的蔷薇水的气味。
大食蔷薇水,价格昂贵数量又稀少,两京的达官贵人最喜使用,从前她也用过,只不过后?来见苏樱爱用,赌气便不肯再用了。蔷薇水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苏樱用的蔷薇水跟别人的不一样,先前在裴家时她就留意到了,苏樱很擅长这些女子用来修饰美貌的技巧,口脂、香粉、眉黛样样都会做,就连合香、调香也是高手,裴则虽然?很是厌恶她,恨她们母女拆散她原本美满的一家人,但同样都是韶龄女子,苏樱能做出?这么?多新奇花样,她既觉得不齿,又觉得好奇,也曾偷偷看过几回,因?此知道?苏樱会把这些外面买回来的东西重新加工,调些自己?喜欢的香气进去,所以与别的人都不一样。
方才裴羁身上的蔷薇水香气,不说十分相似,至少也有九分像苏樱用惯的那种。可苏樱已经失踪多日,她的蔷薇水,怎么?会沾染在裴羁身上?
眼前豁然?一亮,车子驶出?了坊门,裴则紧紧皱着眉头,耳边不知第几次响起那孩童的话: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怎么?可能。若是迫于父命不得不帮苏樱,父亲看起来又全不知情。若是他自己?想帮……不可能,便是为?着母亲所受的屈辱,也绝不可能跟苏樱有任何?瓜葛。但那蔷薇水。况且当初苏樱在裴家时,也曾百般讨好裴羁,一口一个阿兄的叫着,惹她发过无数次脾气。
那么?到底,苏樱在不在裴羁那里?裴则紧紧皱着眉,心里苦恼至极。这么?多年她但凡有点心事便都会告诉裴羁,跟他商量纾解,可如今这段心事,又该找谁去说?父亲是断断不行的,母亲如今太忙,也不行,除了裴羁,她眼下?最亲近的便是应穆。裴则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事关裴羁的声?誉,便是亲近如应穆,也决不能透露。
裴则定定神,那么?,她便自己?去查。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蔷薇水,是不是苏樱的。
车子越走?越远,坊门内的小?楼上卢崇信将帽檐又拉低些,转身下?楼。再等?等?,话已经带到,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握,但眼下?,也只能赌一把裴则能有所发现了。
裴府。
裴羁一目十行看完魏博来的信函,沉默不语。
是田昱的亲笔信,道?是魏博牙兵近来颇有异动,催促他尽快回去商议对策。
窦晏平赶赴剑南是为?了平息牙兵之乱,可天底下?牙兵最骄横、最强势者,莫过于魏博。短短十数年间魏博牙兵已经杀死三任节度使,又在之后?公然?对抗朝廷旨意,自行推举继任节度使,骄横跋扈,令朝野为?之侧目。藩镇与朝廷历来关系微妙,他刚到魏州时,田昱对他颇为?忌惮,疑心他是朝廷派来的耳目,多番排挤试探,甚至一度想取他性命,是他看准田昱有消减牙兵的意图,几次定谋平息牙兵骚动,田昱才因?此态度大改,对他以师礼待之。
这次回长安之前,他原本已经开始布置削减牙兵的诸般举措,却突然?收到长安消息说崔瑾自尽,苏樱独自留在卢家,羁绊无法割断,他临时决定返回长安。
辞行时田昱询问归期,他道?少则十来天,多则一个月,然?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与她纠葛愈深,愈难了断。
裴羁收好信,沉沉望着窗外。
那夜在金光门内截下?她,以为?只要一毫不差地重现那个傍晚的情形,得她一吻便可铲除心魔,可事实证明,不行。
前两天深吻之时,曾短暂感觉到了内心的平静满足,可距离彻底了结,还是远远不够。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衣袖间沾染的蔷薇水被风一吹,满室旖旎的香。她的香气。让他不经意闻到时,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她。裴羁起身来到窗前,望着花园的方向。
他得尽快赶回去。在魏博能有今日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容易能够办到,步步为?营走?到如今,正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出?什么?差池。
须得尽快了断与她的纠葛。
欲疗重疾,必下?猛药。他的心魔始于那个傍晚她吻他的时候,成于翌日傍晚独立山洞之外,看她与窦晏平亲吻的时候,这些天但凡与她亲近,总让人忍不住揣测,她与窦晏平,是否做过同样的事。
她与窦晏平的过往,心上那根毒刺最毒的汁液。但有一件事,她与窦晏平,必定不曾做过。
心底突地一荡,袖间的香气一霎时浓郁到了极点,眼前浮现出?昨夜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裴羁顿了顿。
她是不情愿的。生平头一次有了犹豫。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从来都是只要达成目标,绝不在意路途中一切被碾压被丢弃的障碍,而此时,生平第一次,对那注定要被牺牲的障碍,生出?犹豫。
他对她,竟起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