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陣聲音拯救了她。
那是個明顯發育不良的少女,面色蠟黃,細胳膊細腿的,穿著身洗了又洗的泛黃短袖,衝著她彎下眼角笑得燦爛。
「早上好呀,付向晴。」
付向晴很久之後才清楚。
畢業那年的暑假,為何與她有關的「出格」事,都沒有讓她受到應有的處罰。
那個本該化作荊條敲在後背綻出血花的名字,是付如玉暗地裡,在父母二人面前雙膝下跪替她換來的。
那本不該出現在她床頭的錄取通知書,是付如玉提前從鎮上的郵局裡拿回,才免去送到女人手上而被撕爛的命運。
那個嶄漂亮的第一個智能機,是付如玉早就給她備好的升學禮物。
那張所謂的父母給的儲蓄卡,是付如玉自懂事以來,就替他生於不公的姐姐,一筆筆攢下的上學費用。
那些本該由父母給予的愛,少年替他們盡力地偷偷彌補她了。
而現在,被付如玉堅持送到大巴站的付向晴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站在嘈雜的人群里,臨出發前,付如玉抱住她。
一米八幾的個頭,襯得她瘦弱的身子越發渺小。
他的聲音顫抖卻堅定:「姐,如果你想,就再也別回來了,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我都會替你擔著的。」
付向晴並不知道少年說出這句話是費了多大的勇氣,她不以為意,輕笑著揉揉對方的腦袋:「說什麼傻話,車子快來了,你回去吧。」
付如玉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掩去眸底神色,把人鬆開,乖乖地點頭:「好,姐你到學校了給我打電話。」
「嗯,再見,你要好好學習,後年學校的生隊伍里,希望姐姐可以看見你。」
付向晴的三個室友都是s市本地人。
第一次打照面,她就很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同對方之間的差距。
這種差距通常是無法改變的,這是一種從出生以來,就因環境不同而註定會出現的橫亘在她們這兩類人之間的距離。
就像是穿著破了洞的鞋的小乞丐,意外遇見踩著漂亮小皮鞋的小公主,她很是驚訝世界上居然還有這般幸福美好的人,下一秒餘光無意看見了自己的小破鞋,頓時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只余滿心的尷尬和自卑,逼得她費力把腳努力往後收,好讓對方看不見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樣。
室友先邁出了交友的第一步,她表示友好地伸手。
付向晴看著她白皙漂亮的掌心,和自己枯瘦難看的雙手形成了刺目的對比,自卑感不由發作,讓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看在常人眼裡,儼然就是拒絕的意思。
很少有人會願意拿熱臉去貼一個陌生人的冷屁股,對方亦然。
初見的不愉快,讓一個偌大的宿舍,無形中被劃分成了兩部分。
熱鬧的三人組,還有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付向晴。
這種詭異而又叫常人難以忍受的被「孤立」氛圍,在大一下學期開學第一天的時候被打破。
三人組中的一個,半夜突然發起了燒。
另外兩位同輔導員提前請了假,這會兒並不在學校。
照顧人的工作便被付向晴主動攬了過來。
她做慣了這種事,連父親醉酒後的混亂都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清理好,室友只是簡單地發個燒,自然能被照顧好。
第二天,恢復狀態的室友在病床上醒來,恰好同趴在床邊睜開眼的付向晴對視上。
兩人乾巴巴地互道了早安,氣氛雖然有些尷尬,但彼此心知,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經過這一遭,付向晴並未如影視劇里那般輕易就收穫三個至親閨友,但和幾個室友之間,倒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彼此疏離地幾乎零交流。
如果說三個室友和她只是君子之交,那在這個學校里唯一可以和她說上幾句真心話的,只有6盼男了。
6盼男,就是那個除付如玉外,唯一一個願意用名字來稱呼她的同村夥伴。
付向晴是偶然和她在校園裡遇見,才知道兩人竟上了同一所大學。
自己從小被教育女孩子喜怒不能輕易言於表,所以就算很是欣喜,也只是用淺淺的微笑表示了喜悅。
6盼男足夠了解她,知道她笑中藏著的深意,反饋般的,咧嘴還了個大大的笑。
「說到這事兒,我還得感謝你。」
付向晴不解。
她解釋:「要不是你真的聽梅老師說的去改了名,我也不敢拿刀佯裝自殺威脅我爸,可惜這一招只能用一次,不然我肯定也要逼著我爸讓我去改名,對了,說到這個,你錄取通知書沒被藏起來啊?我還以為村里今年五個女大學生,就我能上學呢。」
付向晴順著她的話問:「村里今年有這麼多人要上大學嗎?」
6盼男嘆息一聲:「是啊,我那天聽我媽她們幾個人聊天,說本來包括咱倆,一共有五個女孩子都被錄取了,結果一個被她奶奶關到現在,還有兩個被送到隔壁村備親了,哎,我說真的,付向晴,我是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她讀懂了她話中未盡的意思,認真地反駁:「你要感謝的,應該是你自己。」
6盼男愣了一瞬,很快揚眉一笑,接了她的話:「也是,我的確該感謝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