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接着一句,燕留语太快了。燕羽衣敏锐地意识到他的前后矛盾,但对方根本没留他反驳的机会。
燕氏家大业大,留居明的,全都在京城或是附近有所官职,或者跟随燕羽衣父亲这一脉的族亲,其余旁支在南方祖宅,鲜少涉朝中事务,以打理将军府名下店铺田庄为生。
燕留是父亲做少主那代,前前任家主身边的亲信,与燕羽衣没有血缘关系,因此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更清晰,对峙也更明目张胆。
他才是真正代表整个燕氏利益的人,做明与祖宅族亲之间的纽带。
祖宅那边有任何要求,皆通过他传达。
从前都是兄长与其周旋,燕羽衣只做那个执行的人即可,不知燕留竟如此难缠。
“西凉是否有把柄我不清楚。”
燕羽衣决定夺回主动权,放出更为重磅的消息。
“计官仪知道我不是最初的燕羽衣。”
他趁燕留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低头抚平衣襟褶皱,并摸出簪,缓缓将长拢至一簇,轻巧地挽了个髻。
“既然你要逼问,那么兄长杀死计官奇,惹得太鹤楼学子出走,又是谁的决定?”
衣衫单薄,风从袖口灌入,鼓鼓地画出圆形轮廓,衬得燕羽衣身姿更为瘦削。
他眼角眉梢与“羽衣”
相同,曾经父亲担忧兄弟二人样貌会有所差别,被认出什么端倪。但就是这么巧合,小羽与羽衣一齐长大,气质相符,身量和谐,甚至说话的腔调也神似至诡异。
他们就像互相对应镜子,倒映彼此人生。
燕留用以往对待家主羽衣的态度,对待才从少主成为家主的燕羽衣,理所当然地带入从前,却在燕羽衣语出惊人,向外人道破密辛后,意图乘胜追击的表情逐渐龟裂。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中夹杂着愤怒,骤然扭头向前猛走几步,一拳砸向供奉香火的灵台:“计官奇,计官仪!太鹤楼那群穷酸书生从来都不听从朝廷指挥。”
“你竟然向计官仪泄密!”
老者怒不可遏,神情隐匿在黑暗中,再三忍耐,反复念叨计官仪与计官奇的名字,猝然红着眼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灵牌,狠狠砸向燕羽衣。
牌位径直横飞,直冲面门而来。燕羽衣没打算躲,扬起下巴站在原地,硬是没吭半声地受了他这场气。
哐当
灵牌跌落,底座摔得粉碎,写有名字的那面却空荡荡地,只雕着燕氏族徽。
燕羽衣呼吸凝滞,旋即慢慢俯身,从地上捡起木牌。
手指摩挲光滑的边角,指腹拂过族徽,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惹得燕留骂道。
“疯子!真是个疯子!!”
燕羽衣眯起眼,将令牌的底座也捡回来,双臂围拢将其揣进怀中,轻声道:“这是兄长的牌位。”
“燕留,你用兄长的牌位砸我。”
“燕家只有一个燕羽衣,何来兄长。”
燕留定定神,扶住灵台,对燕羽衣所言颇为荒谬地笑了。
“燕氏主母诞育龙凤胎,长子率先出生,后而有小女儿难产。此女一生下来便咽气,尸身葬在族冢,后而在其母离世后被挪去合葬。小羽,那年为主母扶棺的可是你自己。”
仍有长辈至亲留于世,小辈便不可立碑存牌位,燕羽衣能够活下来,是母亲在父亲想要掐死他前,提前差人在京中传闻燕氏龙凤胎已落地。
然,幼女弱症难以养育,已于翌日咽气,由燕氏家主起名燕寄情,予以示诸君哀思。
燕羽衣见过燕寄情的无字牌位,不是现在他手中这块。
他想过燕氏耆老无情,却未曾想如此迅地抹杀兄长的存在,更要趁他杀回明,风头正盛的时候,予以他当头一棒。
澹台成迢那堪称托孤的举动,将燕羽衣的言行举止架在整个朝臣面前,他不能有片刻的松懈,更要制止不利于洲楚的谣言蔓延。
怪不得,怪不得非要今日在祠堂闹这一场,待燕羽衣真正执掌整个燕氏,决定为兄长正名,恐怕这群人有心无力,想阻止也没那个权力。
这些关窍并不难想,冷静下来便可理解。
额角的冰凉缓缓顺着鬓边流淌,滴在灵牌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