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仁没理会他,扭头从人群里挤过,他人其实干瘦,此时没了精明与算计撑着,就是小老头一个,于是周围人便又叹息,说楚家原也是世家大族,纵如今没落了,又何至于此呢。
“此间事已了,可你接下来又应当如何打算呢。”
林歧趁着众人视线都在楚怀仁身上,偷偷问楚水月。
大梁民风尚看着算开放,手腕足够,什么太后公主皇后之类,不是没只手遮天过,女子也能上街,也能和离,也能二嫁,但骨子里其实仍是三从四德那套。
从父从夫从子。除此之外,并没其他落脚处。
她是个没出嫁的年轻姑娘,自然是要听她爹的,她爹没了,就得听宗族里叔伯的。她为了求自在舍弃了这些,姓楚的家她便不能再回,姓楚的房子她也不能再住,然后,她那个同姓楚的爹的丧事,她却不能不管。
听起来很无稽之谈,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仍旧麻烦事一堆。
林歧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一揉鼻子,给楚水月出主意:“我年轻,也并不懂丧仪之类,不过之前问了我娘,说是大约二十两便够。我家虽不宽裕,这钱却还是出得起的,也不要你卖身,早就听闻楚先生博学,礼乐射御书数都精通的,刚好我家账房先生告了老回家,你来我家铺子给管一年帐就成,就镇子南头林家裁缝铺子,如何?”
她说他对自己的事这样上心,原来是图这个。
楚水月心下疑惑终于稍解,神色却并未因此便放松下来,她盯着林歧看了半晌,似是有许多话想讲,但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粲然一笑。
“好主意倒是好主意。可惜公子看错了人,数算,奴实并不擅长。”
“封员外!”
楚水月冲着人群中一点招手,被叫封员外的人闻声抬头,稀疏胡子绸缎衣服,正是先前问了价、出了五十两银子,想要帮她的那位。
他早说了要走,但不知为何,确实这时候仍并没走。众人目光都随着这一声喊转向了封员外。楚水月趁着这间隙,轻轻颔了下,礼貌疏离,划清界限:“总之,还是多谢公子相助。”
林歧看了她一会儿,也回一颔,并无怨怼,风度翩翩:“无妨,不过举手之劳——封员外在看你。”
楚水月知道。
她走到封员外跟前,盈盈一拜。
“先前员外愿相帮,我很感激,之前曾说过的为奴为婢,也都还作数,若员外现今仍肯施以援手,好叫我爹能入土为安,楚水月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又起身:“自然,员外不愿意帮,也没什么。”
她指尖轻轻叩着旁边大柳树枝干,威胁的话像问今晚吃什么一样风轻云淡:“左右不过是我无处容身,随了我父亲一道去,黄泉之下也算是有个照应。”
封屏也不知道为何偏偏会是他。
他就是一普通员外,祖祖辈辈都住在这清平镇,所以有积存下来一些田产,妻是撞大运娶了个有钱人家姑娘,可早在十七年前生下他家大姑娘后便已故去。后来又娶的这个,就是这镇子上寻常姑娘,就一个儿子,不争气,亲朋好友,也没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只一个妹妹,年轻时嫁到了京城,当时听说是挺富贵,但也许久都不曾联系了,这两年朝堂里乱得很,人在不在都还未可知,更别说能沾什么光了。
所以封屏一开始就想不明白:他看旁的人也都愿意帮她的呀。
等到当着众人的面签了卖身契,领了人回家,更是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儿:他就是个善心,怎么到最后还变成他不肯给人领回家去,这姑娘万一出了事,就全怪他了呢。
封屏看着楚水月,又是觉得心里有点膈应,又多少有点不敢惹,踌躇半晌,直接给常嬷嬷叫了来:找个厉害的嬷嬷压着,捱过几年,等镇上的人都忘了这事,拉出去配小厮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