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椒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坐正了身子,聆听对方说话的姿态也分外专注。但也许,即使她意识到了这回事,也不会在意。这小娘子,不过是有几分聪慧而已,年纪还这样小,心肠又软,成不了大事。
听华苓说完有关火药研制的事的时候,椒娘很巧妙而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了几次,让华苓从不同的角度将同一件事说了一遍。
之后,她又有意无意地引起话头,问华苓是否在曾经医治过她的药叟那里学过医术,特别是和毒药,能让人在特定的某个时间死去的毒药有关的东西。
华苓也就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将药叟当时医治她的情形和椒娘描述了一番,又说当初在宫廷里戏弄三公主罢了,实是不曾向药叟学过那样可怕的毒术,云云。
终于,在华苓吃下肚子的食物都差不多被消化了之后,椒娘十分满意地走了,临走前,见华苓百般恳求让她见侍婢们一面,低声下气,说自己与侍婢情同手足,十分担忧云云,椒娘发善心说道:“你那几个侍婢不过是关在柴房罢了,也有饭食,亏待不了。你就安心在此住着罢,三餐饭食都会有人送来予你。如今我手上有许多事,还暂时不能让你归家,但你放心,只待我手上这些事处置完毕,就送你毫发无伤归家去。”
“……多谢椒娘姐姐。”
华苓泫然欲泣地道谢,被两条大汉挟回了那黑洞洞的屋中,重新锁上了。
关押她的土砖房里连个最小的窗户都没有,只有门口不严实的木门,透进来白日的几寸明光。
在黑暗里,看着那一点点的光晕,华苓站了半晌,轻轻勾了勾嘴角。
……
七月初二,卫羿得知华苓被掳走、谢丞公却疑似被扣在了宫中的消息。
虽然金陵城被禁军从里到外结结实实地围了起来,朱卫王谢四家想要进出些什么消息,却还是容易得很。
卫羿当即点了麾下兵马,要闯进金陵城去找华苓,但是被属下拼死劝住了。新弼公卫二郎面色冷峻地匆匆赶来,斥道:“你是要带着我们阖族谋反?”
卫羿说:“那是我的妻子。”
卫二郎喝道:“凡事以大局为重,你在边疆磨砺多年,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若你真敢如此冲动,莫怪我即时卸了你身上盔甲,叫你打回原形!”
卫羿沉默了片刻,往后一扬手,在他身后整整齐齐摆成了方阵的一千五百军士整齐划一地下了马,等候命令。“黄斗,点五十人。”
算是卫羿麾下军师的黄斗一听便懂,从一千五百军士中挑选了一批身有各种特殊技艺的人,五十名精锐军士集结到了卫羿身后。
卫羿说:“我只带五十人。”
卫二郎见他神情坚定,叹道:“罢了,由你。只一件,在城中不可与禁军冲突。”
卫家自然不会将那爆炸火药之人轻轻放过,但是如今泽帝是铁了心要和四家作对,要为难丞公,居然不管不顾地用禁军锁了金陵城。
当大家都很照规矩行事的时候,第一个不守规矩的人总是能捞些额外好处的。泽帝如今的行为便是如此。
调禁军锁住金陵城,这是大丹开国以后从未发生过的事。虽然钟山之西一直驻扎有一万五千禁军,但君臣心中其实都很清楚,这支兵马其实是作为皇家的心理安慰而存在着的,世家不会去触犯皇家的威严,皇家也不会胡乱折辱世家,禁军不动,大家相安无事。
泽帝的作为,就是赤-裸裸地要打破皇家和世家之间的平衡了,他毕竟是占了先出手的时机,世家既然还不愿与他撕破脸,暂时能做的也就是不断向皇室施加压力,等待泽帝扛不住压力,自动收手的时候。
当然,这次事毕以后,只要世家依然占上风,是绝不会让泽帝再有如此轻易调动禁军围城的机会——就好象大人发现不懂事的小孩手上拿着能伤人的利刃的话,是绝不会让他再碰得到那把刀了。
卫羿带着五十名亲兵从金陵南城门进入城中,围城的禁军小将领竟是不能拦他——泽帝仗着五姓之间的约定,拒绝了卫家兵马进入城中搜索的要求,但卫家子带着少量亲兵队伍进城,若是泽帝敢对这种行为置喙,就是同时得罪了金陵几乎所有的世家——那个人家的府邸当中,没有个几十人的仆婢侍候?
只不过,如今泽帝的心神都在更重要的事务之上,其实也没有空余心思关注一名只带着几十亲兵的卫家郎君了。
卫羿带着五十人进城直奔丞公府。
丞公府如今守门的已经换了一批,全都换成了让卫羿感觉到十分面生的奴仆。但这并非他关注的重点,他冷冷看着来迎接他的谢华鼎道:“尔等不曾遣人去寻谢九?”
谢华鼎苦笑着将卫羿迎进府中,无奈地辩解道:“怎会不寻,苓娘是我堂妹。她被掳走,府中上下都是难过得很。只是,如今城中宵禁严苛,府中人手不足,丞公又还在宫中,我们实是顾此失彼。如今我们也在每日宵禁之前,派十数人在城中四处寻找……”
卫羿盯了谢华鼎片刻,也不再说什么,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