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隶,苏州府,太仓县,长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中,只见东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昨晚约定好今日出发去往苏州府医治知府之女的路知非和赵志高简单地吃过早饭后便带上干粮出门了。而年迈的老赵被留在了家中,在赵志高和路知非出门后不久便也扛着锄头去到了他那两亩地中劳作了起来。
赵志高家所在的渔村距离苏州府城大约二十里地,谈不上远,倒也不算太近,路知非自己心里估摸了一下,这个距离如果是自己跑过去的话,应该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了,但奈何自己并不认识路,又不像自己那会儿有导航这种东西存在,于是只好请赵志高帮忙引路了,而赵志高由于自幼便苦读圣贤书,后又参加科举考试,两次乡试失利之后又做起了教书先生,平日里疏于锻炼,脚力自然是不及路知非,更别说路知非如今修行了《易筋经》,即便是没有,赵志高在体力上也是与路知非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就这样,以路知非的脚力来算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由于是赵志高引路,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走着,约摸着需要一个半时辰才能抵达,即便如此,对于早早便出门的两人来说,时间仍是十分充裕的。
只见今日的路知非上身穿着一件交领白色的布衣,布衣长度大约到其膝盖上方两拳的距离,下身则是一条深蓝色的直筒蓝布裤,脚上则是一双黑色布鞋。路知非身上穿的本是赵志高的衣服,他本来的衣服被赵志高说太过于简陋了,毕竟是去知府家里,不太合适,于是便将自己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拿了出来让路知非给换上了,好在两个人的身材相仿,因此路知非穿上了赵志高的衣裳倒也还算合身。而和路知非并肩而行的赵志高则仍是穿着他前几日的那件灰色粗布长袍,路知非还说他这衣服也不比自己之前的那件衣服体面到哪儿去呀,谁知赵志高却满不在乎地回应说他就是个引路的,犯不着穿那么好,于是路知非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头一暖,路知非心中知道,赵志高唯一的“体面”
衣裳,正穿在自己身上呢。
“这次有劳赵老弟费心帮我打探消息,还劳烦你为我引路了!”
刚刚走出村子的路知非突然向着并肩而行的赵志高十分真挚地说道。
“诶,路先生哪里的话,你救了我爹的性命,我做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见自己身旁的路知非突然向自己客气道,赵志高本来平稳的步伐突然变得慌乱起来,连忙向路知非说道。
“不管怎样,赵老弟做的这些事,老哥定当铭记于心!对了赵老弟,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乡试便要举行了,不知赵老弟准备得如何了?”
看着自己身旁有些慌乱的赵志高,路知非也知道不便在此事上多言,于是他便换了个话题说道。
“哎,老哥,你是有所不知,前几日倒是没和你细说这个事情,我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早已对书中内容倒背如流,不仅是个中含义和相关注释,我都了若指掌,另外对于八股文的写作我也是极为擅长,从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结构的掌握,到对仗和语言的把控,我自认为都是无懈可击的,因此在第一次考试前,我就满怀自信地认为自己必定会金榜题名,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而且还接连两次在乡试中失利,而从这两次的乡试失利中,也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赵志高一听到路知非询问自己的乡试准备情况时,仿佛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不吐不快,刚好遇到路知非打开了话匣子,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刚开始他的语气中还充满了锐气和自豪,可是越说这份锐气和自豪便越弱,直到变成了语气中的一股无奈。
“奥,什么东西?”
听着赵志高最后有些深邃而又无奈的语气,路知非不由得感到一阵好奇,于是便询问道。
“一些考试之外的东西,这些东西不关才学,只讲求你的背景,你的财力!”
赵志高仿佛早就料到路知非会问出这个问题一般,路知非话音刚落,赵志高便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
“奥,此话怎讲?”
听到了赵志高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路知非大概有点明白赵志高话里的意思了,但是不敢确定的他还是继续向赵志高继续问道。
“我第一次乡试时,我一气呵成完成了所有考试,对于自己的作答也是无比的有信心,可我还是名落孙山了,那时的我备受打击,但却也没有怨言,自以为是实力不济,于是回家的我便更加发愤图强,勤学苦读,然后怀着忐忑的心参加了第二次乡试,当时的我自认为在第二次乡试中发挥得也甚是不错,比第一次还要好上少,谁料第二次乡试中我还是名落孙山,当时的我心灰意冷,但是当我看到榜上的名单时,我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上面有两人是我的同乡,由于曾经一起交流过,当时我便能明显看出来,那两人才学一般,倒也不是我自夸,他俩加一块也不如我,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榜上有名,而我却是名落孙山,这让我十分困惑,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后来我的一个同乡的士子告诉我,那两人乃是当时首辅的门生,榜上有名是铁板钉钉的事,那时的我还愤愤不平,不管是谁的门生,科举考试选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而不是攀关系走后门之人,而后来随着我进一步了解,榜上的除了攀关系走后门的人之外,还有一些考生贿赂考官,提前拿到试题,再让人提前写好答案,背熟之后进入考场,就是凭着这样的方式,让我这样无权无势无财之人只能名落孙山。”
面对路知非的追问,赵志高轻轻抬头望向远方,似乎陷入了一阵回忆之中,然后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愤怒和伤感道。
“既然如此,那赵老弟你还参加明年的乡试吗?”
听到了赵志高略带感伤的回忆后,路知非有些忿忿不平,在路知非的理念当中,他以为现在的科举考试就和他以前参加过的高考一般,都是选拔人才建设国家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最为公平公开公正的方式,也是像他那样的普通人改变命运,跨越阶层最为实惠的一种方式,虽然也会有诸多人诟病这样的应试教育,但以前的他,正是这样应试教育下的既得利益者,虽然只是蝇头小利,但也让他衣食无忧,路知非对此还是抱有一定的偏正面的看法的,毕竟,在阶层固化的社会,普通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太难了,而科举考试便是摆在普通人面前的这样一条路,就是因为有了这条路的存在,才有了寒门贵子的说话,路知非不敢想象,按照赵志高的话来说,现在的情况是,就是这样一条天下士子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条路,也会被权势和金钱堵住,这让路知非对赵志高的经历产生了深深的共情,同时也对这制度之下的黑暗感到愤怒,虽然路知非心里很是愤怒,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赵志高轻声询问道。或许是这一年来修行了…《易筋经》的缘故吧,路知非感觉自己的心境平稳了许多,对自己情绪的掌控也强上了不少。
“当然考呀,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听到了路知非的询问后,有些垂头丧气的赵志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失落与无奈。
“那你就不怕去了之后又是同样的结局吗?”
路知非看着赵志高有些低垂的头颅,还有他那无奈的语气和坚定的回答,继续追问道。
“有些事要去做了才知道,我就不信每次都是这样,之前也有不少金榜题名之人出身低微,不去试一试,怎知行不行呢?”
面对路知非的追问,赵志高抬起了头颅,眼睛再次望向远方,气势十足地说道。
“你难道就不会对这样的暗箱操作感觉失望吗?”
路知非看着赵志高那高昂的头颅,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年轻人又重新振作了起来,这让他有些不解,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呢,于是他又好奇地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会,但是后来我就想开了,水至清则无鱼,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暗的角落,除非那里只剩下光了,科举考试虽然并无办法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甚至一度成为了有权有势有才之人进入这权力中枢的跳板,但这和科举制度本身无关,这项制度最开始产生的本意便是用来选任天下贤能之人治理国家的一种方式,虽然现在这项制度有诸多弊端,但它仍是我们这些普通读书人实现自己抱负的唯一途径,而且我相信,我对大明王朝还是抱有希望的,相信高层不会让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的,奈何自己现在能力有限,无力去改变什么,因此我只能先融入其中,待到自己有力量能做点什么的时候,终究会让这项制度回归他本来的面目的,也终会让每一个穷苦人家都能买得起药、看得起病的。”
赵志高听到了路知非问自己的话后,仿佛又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随后便坦然地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无尽的锐气和豪迈。他的头颅高高昂起,勇敢而坚毅;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深邃而坚定;他的脸庞落下阳光,闪耀而温暖。
“说得好,那老哥便祝愿老弟在来年的乡试中能够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拥有那实现自己抱负的力量。”
路知非也望着自己身旁在朝阳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光芒的赵志高,看着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一阵感慨,这才是年轻人还有的朝气呀,同时也向赵志高真挚地祝愿道。
“哈哈哈,那便借路先生吉言了!”
在一番畅想后,赵志高重新恢复他第一次参加乡试之前的锐气,在听完路知非的祝福后更是心情大好,向着在他左边的路知非抱拳行礼道。
就在路知非和赵志高攀谈之际,两人的行程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了,由于路知非目前是没有户籍的,因此赵志高也没有敢带着路知非走官道,而是选择了一条知道的人不多的小路绕道而行,以免碰到官府之人盘问户籍,反倒是节外生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预计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被硬生生延长到了两个多时辰。
路知非和赵志高卯时出发,终于是赶在了巳时之前到达了苏州府的城楼之下。
只见一堵由石砖砌成城墙横亘在路知非和赵志高二人面前,据赵志高说:墙高二丈四尺,厚二丈五尺,有内外城河环绕,部分区域还筑有向外凸出的“马面”
,城墙顶部增置了女墙,垛口上部有的还有瞭望孔,以防来犯之敌,虽然现在苏州府在知府程天民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这些东西似乎派不上用场了,但是在此之前却都是必不可少之物。
“苏州府城平面呈“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