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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末尾,公司上马了一批轻钢支架的别墅项目,郑一介忙得焦头烂额,日夜铆在现场,一个多月下来,人瘦了一圈,但眼明心亮,是那种个人价值能附在骥尾得以张扬的充实和成就感。他督促着工友们,干得热火朝天。等第一座漂亮的欧式别墅屹立在朋友圈,沈虹率先点了第一个赞,不用多加一言,他们彼此都明白,一个给了方向,一个努力跟上。郑一介想起小时候野地里撵兔子的狗,兔子逮到了,狗还要知分寸,乖乖递交给主人,然后在一旁偶尔摇一下尾巴,期待主子赏赐一点残羹。他笑了,其实做狗挺好的,不用操心,只需主人朝猎物一挥手,它自管吠吠奔跑。要知道多少人空怀一腔忠心赤胆,欲做猎犬而不得呢。
在转战下一个施工场地之前,他回到海城的出租房里,有几天可以喘息。更重要的是,他想许美云了。她笑起来眯着眼睛的神情、快乐的身影、富有感染性的笑声……这期间,他们在指端见缝插针中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话语冷落,有时风生水起,原因在他。郑一介压抑着情绪,始终是冷淡的,怕陷进去,又怕对方忘了自己。
匆匆回来,向沈虹汇报了项目进展,她公事公办,他也严肃端然。汇报完了,他本该流连一下,等她是否有进一步指示。公完了,该是私,当然,是否要“私”
一下,主导权在沈虹。她今天就很主动,或许是项目进展顺利,或许是陡然兴起,“晚上……”
望着她枯萎的眼睛,他忽然不想和她私下活动了。“我约几个哥们儿去吃烧烤。姐,你要去吗?”
沈虹摆摆手,风平浪静地扫兴。他退出,回到出租屋,趴到窗口看对面的楼,许美云的房间并没有亮灯。
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玩手机,到了半夜,正打算睡去,忽然接到许美云的电话,竟有一种前尘旧事的茫然感。
许美云问他:“这么多天都不理我呀?”
“你不也一样?”
他说。然后双方都是沉默,似乎都有话要说,又都按兵不动。最终还是许美云挑破寂静,“我恋爱了。不说句祝贺的话吗?”
“又不是失恋,有什么好祝贺的。”
“得,嘴还是这么贱。”
她熟稔地逗引他。
“之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么快就祸害上一个了?”
他也只是在虚拟中这么活泼。
“之前你问了吗?”
郑一介愣了一下。从微信状态里,他一直默认她单身,谁知道也许在和他聊天时,她已经心有所许。“不找工了?他养着你?——几天不见,可以啊。小姑娘,找到长久饭票啦。”
他说,忽然感到很恼火。
“滚。”
她说,“来接我,待会儿再收拾你。”
她发给他的却是城郊一处山庄的地址。老实说,郑一介不想去。他恶毒地想着:你大爷的,一边和我聊骚着,一边不声不响就成别人的女朋友了,真有你的。可是又不知她接下来演哪一出,还是去接她了。他刚提了一辆国产车,是原定和林碧微买房首付的那部分钱。一路上,他在想,和林碧微好时,曾梦想将来买了房买了车。周边那么多好的海景,每年要来一次短途旅行,祖国那么多壮阔山河,每年再一次长途自驾游……郑一介笑了,很苦涩,林碧微现在都看不上这车了吧?他总是由一点小细节,忍不住会想她此刻在做什么。这种想,特别丰富,且大都是不好的联想。像是被黑洞吸附的物质,他逃不掉她的能量场。
到了地方,只见许美云正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肩膀,很冷的样子。郑一介走过去,脱掉外罩,推她一把:“傻啊,不会坐大堂沙发上?被谁撵出来啦?”
“哪这么多废话?”
她说,“要不是这破地儿不好打车,才懒得理你。”
“得了吧,被男人甩了明说,跟咱还藏着掖着,有必要?甩就甩了呗,有啥?不是还有哥们儿呢,专门接收这处理不掉的尾货。”
郑一介很兴高采烈了,扳过她的肩膀,“来,我看看哭了没?嘿。”
许美云跳起来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和他一起原路返回。
一路上,她在想,这一回看他还能旁逸斜出个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