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又想起那根保命的毒针,再次向程行郁道谢:“。。。还好当时你在白玉膏瓶身下藏了毒药和针,否则我必死在平宁山。”
山月手腕烫伤时,趁程行郁施针将藏匿的纸条顺到了他手中,才有了白玉膏瓶底加厚,方便藏匿毒药和针的后招:平宁山一行,必定凶险,拼的就是你死我活,若她实在活不成了,那大家都别活了!薛家夫人地位尊崇,又带着血海深仇,她一条贱命一套一,也是赚!
——当时怀揣的是,这样的想法。
谁知,在顾氏手背用上了。
不为玉石俱焚,只为存活自保。
这还是山月头一回动手杀人,程行龃与柳合舟的死,迂回委婉,从头至尾都不见她的蛛丝马迹。
当夜,她眼见顾氏七窍流血而亡,原以为至少会做个噩梦聊表敬意,谁知一觉香甜,顾氏的魂魄便是想入梦恐吓,也实在投报无门。
她素来凉薄,在亲娘去前,便因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道,在依赖人情往来、热闹乡间,素来不得长辈乡亲钟爱,她那号称“文人雅客”
的亲爹,每每醉酒便拿筷子头戳她的额头:“。。。侬都对不起侬这张漂亮脸蛋!”
又趁着醉意来掐她嘴角:“侬笑啊!要笑啊!笑起来更漂亮啊!”
在她嘴角被掐青前,娘总会及时出现,一筷子抽到她爹的手背上,然后一边扶她爹进屋躺下醒酒,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喝点马尿就巴子!往后不许喝了!不如拿这个钱多读两本书咯!”
她的血天生就是凉的,不会笑的,甚至自小就懂得冷眼旁观,她爹的无用轻慢,她娘的鲁钝肤浅,乡里乡亲对她们外来一家的猜忌和轻视。。。
高高在上地自以为看透,以为自己不在三界中、跳出五行外,阖家阖村最是聪明绝顶。。。
所以,老天爷留她一命来赎罪、报复,恰是无比英明。她这样的人,活像这尘世的过客,血泪沾身亦无情无感;
水光却不一样。
山月下驴车,城东的翘头巷弄已至。
魏如春一身洗得泛白的大红袄子,脚下踮了只小矮凳,在青瓦下挂大红灯笼,身旁摆了一张低矮的旧木四角小桌,上面零星摆放着剪子、折起来的对联、熬得黏糊糊的浆糊。。。
养娘魏陈氏高声张罗:“别站太高,小心掉下来!”
养爹陈大夫瘸着一条腿,歪身贴着墙根站,乐呵呵地抽旱烟:“如春从小跟猴似的,山腰上跌下来都好生生的,这才多高?我看你是人没老,嘴巴老了,话才会这么密!”
魏陈氏张掌作势要打。
一个灵活的矮影适时蹿出,双手呈上一只布鞋,谄笑:“娘,你用这个,用自个儿手打人,疼呢~”
陈大夫一声“嘿!”
:“个兔崽子!老子揍死你!”
一家人,在青瓦黛墙下,闹作一团。
山月平静地垂手而立,不自觉地唇角勾起:水光就不一样,自小就讨人喜欢,灵动快乐,直抒胸臆,从不向任何人吝惜泛甜的词句,就像一条懒懒游动、璨璨闪光的小银鱼儿。
老天爷是真的开眼。
留她报仇,留水光安享人生。
还赐她这样好的一双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