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個身,將攜帶而入的滿身憂愁放置身後,不再去想。
再次有意識時,不知已過去多久,朦朧間由遠及近傳來哭聲,那哭聲並不真切,和趙興方才的哭有些相似,她似乎能想像的出,這孩子有多傷心,多恐懼。
沈蕪想難道是錢管事又來收租了嗎?
他來收租都是在祠堂前的廣場上擺一張長案,叫到誰誰上前,若是有人沒來或是錢不夠,便會壓在最後,然後他帶著五個夥計一家一家去收。
那孩子哭得越來越傷心,難不成漁利口有第二個朱氏嗎?
她又想起那日的場景,她其實沒有真切瞧見鞭子抽在朱氏背上的樣子,但想起趙來的傷口,朱氏那單薄而冷白的背,恐怕被撕爛了吧,或許連脊骨都折掉了。
她疼得眼角湧現一滴清淚滑進鬢角的發里,掙扎著想睜開眼,起來,但實在太累了,眼皮還很沉重,根本不聽使喚。
那哭聲斷斷續續起來,仿佛又將要止住。
沈蕪微微一笑,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理智回潮,想起昨夜大家都借到了錢,不該是收租的事,定然是她在做夢。
一聲驚叫忽而將她的夢捅穿,猶如指甲刮在玻璃上,飛鳥在靜林驚翅,火車闖入萬籟俱寂的田野,將她嚇醒。
她盯著茅草屋頂看了半晌,終是睡意全無,只將身上的衣服收拾整齊就跑出了院門。
趙婆婆已在前頭小跑進了趙來家。
沈蕪心中發冷,難不成趙來還是沒保住嗎?
等她進了屋,宋下童正給躺在另一張門板上的孩子臉上蓋上白帕子,那張臉被擦得很乾淨,黝黑髮亮,圍著脖頸的衣領上沾著墨色的炭灰,也等著旁人去幫他換下。
趙二郎死了。
沈蕪癱坐在門檻上,這是在她眼前死去的第二人。
--------------------
第9章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
家中師長建在,沈蕪從前其實並未見過死人。
以往死亡在她眼中是每年的統計數據,和人口增長一樣,都是自然的規律和結果,她不會為此而傷心難過。
然而如今她卻看著昨日還在眼前,那個笑起來有一對笑渦,能走能跑會哭會笑的小少年,從此斷絕了氣息,即將送入地下化為白骨,她難以言喻的難過。
她知道,他們這樣的人,在這世上本屬於他們的東西就不多,一旦身故,很快,這個世上他的所有痕跡就會被的痕跡代替,仿佛他並未存在過一般。
一片黑影壓過她的頭頂,將她的手臉籠罩其中,她仰臉望,原來是宋樓蘭站到了她面前,如一張鷹翅。
「你哭了。」這不是問句,他好像沒有料到她會哭,「這是意外,誰也沒有想到衙差下午又來了,還點名叫了一部分人去邛崍山。」
他以為她在自責,雖然他不懂她自責什麼。
沈蕪僵硬地抬手摸了一下臉頰,已濕了一片,原來是她哭了。
她的眼淚忽然如颱風過境時的雨一樣,一場接一場,吧嗒吧嗒往下落,她不想的,但就是止不住。宋樓蘭見她擦都來不及,雖有不耐,但還是去掏帕子,又想起自己的帕子髒了,本就在她那裡,只好手腕一伸,懟在她臉上。
沈蕪卻會錯了意,雙手捧起他的手臂,將臉埋了上去,跟抱住個枕頭似的,抱住他的手臂,泄洪似的大哭起來,宋樓蘭想嘲她都不忍心嘲出口,只得由著她哭,等她哭聲漸止,只聽她沙啞地自語:「我好沒用。」
果然是在自責。
趙婆婆眼含熱淚,趙三郎本身年紀也不大,又跟著哭了一場,一時間趙來家的小院裡全是哭聲。
趙家四口,趙來挨了三鞭子,要有一個大夫專門看護,還下不來床,趙二郎少壯之人,驟然死於山火,一下子倒了一個,死了一個,本就靠勞動力生存的年代,這一家一次就少了兩個,任誰都不好受。
還沉浸在苦悶傷心中的趙大郎紅著眼睛,被哭聲吵得更是心煩意亂,忍無可忍,吼了一嗓子:「別哭了!」
屋內剎那安靜下來。
他說:「這就是我們的命!」
他問:「阿爹,這真是我們的命嗎?」
躺在門板上的趙來無言。
他不善言辭,與其說他不善言辭,不如說整個漁利口的人都不善言辭。他們會的只是些家長里短和埋頭苦幹,因不曾讀過書,也不懂得與稍有些文化的人打交道,即使是藥堂的夥計,茶葉店的博士,菜攤上的小販,他們也不敢多言。
更不用提,有如大地主何東來這般,既有鞭子又有錢有勢的人,一旦被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強勢欺壓,他們只有聽命的份兒,不敢有分毫怨懟,就連怨懟的心思都不敢起,就算起了他們也無法面對。
這就是他無言承受著何東來加租的原因。
僅僅只是因為,他覺得抗辯無用。
而他也不懂得抗辯。
他無助地瞧著趙大郎和趙三郎,最後又瞧向依舊呆坐在門檻上的沈蕪。
「救救孩子吧。」
這個少女不知從何時起,變得與眾不同,他清醒地覺得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螞蟻歸巢一般,全村大半村民又都來到趙來家的小院,他們幾十雙眼睛都望向沈蕪。他們知道她與陳氏米行有了契約關係,還捎帶上了趙興,不過短短兩天一夜,她的人生軌跡已然與他們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了。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