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矿区附近的树,你见过吗?
离得近了,连树干都是黑的。
他说:罗敷,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罗敷撑着手边的树,她终于注意到被自己忽视过无数次的、被剐过的树皮下,那沁着的一点焦黑色。
雨水钻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快速地眨着睫毛,拼命挤出去。指头划着手机,还在搜索:
搜索盛泰轻合金工厂,所注册的年份。
二十年前,钼矿发生矿难,死伤无数。精诚矿业的老板仲赟甄瞒报重大事故,引咎跳楼。
偏偏就那么巧——
次年,盛泰轻合金工厂成立,竖起一片规模更大的钢铁森林,继续收割性命。
罗敷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
与此同时,天空炸响、一记雷暴开。
远在郊外的工业园区内,汪工吓得从床上一把蹦起来:“怎么了!”
季庭柯瞥了对方一眼,他伸手关了窗。一滴雨水溅在他脸上,男人漫不经心地:
“没什么,要变天了。”
31夜航船
雨稍微小一些的时候,罗敷爬上了煤一中家属院、最高一栋楼的天台。
天台有钢管捆的晾衣杆、过去养鸡的鸡笼,小孩丢弃的溜冰鞋、淹透的摔炮儿。
女人倚着锈顿的围栏,终于看得更清、更远:
她看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荒土上,煤一中家属院是唯二的建筑。
另外一块地,是一片有着蓝色铁皮屋顶的、巨大破旧的厂房,隐约可见过去繁华,吊车头绰绰地抛出来,紧挨着一条细长奔流的河。
河的上游,二三百米处,是一个小水电站,为钼矿场提供廉价而充沛的电力。
隔着远,罗敷看不见掩在厂房下的矿井有多深,她只能大致观测出那矿场逐渐挖掘到城市边缘,像一道深刻、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不在以“功勋矿山”
享誉盛名的可可托海,她在臭名昭着、吞噬数百人姓名的钼矿之上。
因煤而兴的小城,落寞到如今一场雨灌下来,方圆一公里内,只有一家水果店支起了蓬、匆匆甩卖。
罗敷买了两把香蕉、一兜葡萄、一袋无花果。
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买了一箱梨。
杨婷已经出院一周有余。
雨落过后、她出门扔垃圾,一推门,直挺挺地撞上一地的水果。
旁边还有一摊快要干涸的水渍,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郝响扒着门缝,他蹲下身来看阶上一串水印子:
“是季叔叔来过吗?”
“可能吧。”
杨婷搁下垃圾,给季庭柯发了个消息。
她说:不用再买东西了,家里就我和小响两个人、吃不完浪费。
配图一张。
远在园区。
季庭柯摘下安全帽、他盯着那张照片,慢慢地输入:不是我。
三个字顿在状态栏里半晌,似乎联想到什么、又删除了。
好的,他说。
:我知道了。
罗敷跟着张立超、在煤一中附近徘徊了近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