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音阁耽误了一顿功夫,戏没看尽兴,反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6白羽不好作,黑着脸催促德荣赶路。
入夜时光走得飞快,转眼到了后半夜,马车停在边门,德荣学着知了叫了三声,推了推门,门从里面反锁了,且没有门童开门,琳琅心里计较了下,此事许是不妙。
6白羽担忧地望了眼琳琅,边门走不通,只能硬着头皮走正门,心里存了些隐忧,大家都秘而不宣,希望自己只是担了最坏的心。
打正门而入,果然是一场轩然大波,蓉姑姑一早侯在门口,就像过去那些年等待偷偷溜出去的6白羽回府,那种翘以盼的姿势。区别是,过去只有蓉姑姑一人等着,这一次正中放着两把太师椅,6彦生和陈其玫当中坐着,两旁站着二三房的夫人,还有6云淓以及一众仆妇奴婢,大有开堂审问之势。
阮心梅先声夺人,说道“6府好歹是大户人家,长女千金偷偷溜出去玩,这抛头露面的算怎么回事?这丢的不是自己的脸面,是咱们老爷和夫人的脸面,一项循规蹈矩的6府,怎么会教出这么个败坏家风的女儿来。按我说啊,桐油埕到底是盛桐油的。”
陈其玫憋气倒腾不出,五内俱焚,尤其是不省心的6白羽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本以为收了琳琅当女儿,至少断了两人之间牵连不断的念想。
谁知两人照样偷溜私会出门,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放不上台面,万一俩人干柴烈火情难自禁,那岂不是自打嘴巴的污秽事。阮心梅话里带刺,字字都是指桑骂槐,她竟然无力反驳,比起琳琅在外面给她偷人,更怕琳琅把6白羽偷了,那这层关系就龌蹉肮脏,外人不知就里,简直就成了长安城最大的笑话了。
阮心梅甩着帕子,轻飘飘地说道“听说,还遇上了那个嘴上没毛口花花的国舅爷,还起了冲突,不知道吃了亏没有。”
提起王世敬6彦生更是愤恨难平,6白羽染上毒瘾便是拜王世敬所赐,碍于成国公和当朝皇后的权势地位,只能委屈求全,平日里躲着避着都唯恐不及,这趟出门竟招惹了这位阎王爷。
他念在月望山知遇之恩的份上,一向疼爱琳琅,但他毕竟思想老朽,禁不起阮心梅的耳旁风吹刮。“琳琅,身为长姐,要自持身份,云淓和一众女婢都看在眼里。大江国素来重礼,未婚女子即便有出门,也是那些小门小户的闺女,咱们6府家大业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是要出门也要早些回来,子时已过,玩得这般忘乎所以,实在太过荒唐,是我平时对你疏于管教。”
6白羽见矛头都指向琳琅,不忍心她一人委屈承受,插话道“是我撺掇琳琅出门看戏,跟她没关系,有什么惩处尽管让我一人受了!”
“你还当能独善其善,逞英雄揽过错来了!”
6彦生哼了声,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琳琅是被你教唆的,还没轮到训你,你倒是自己撞上来了!这么没规矩的一家子,也怪我平时走南闯北顾着生意,反倒是把治家之本给荒废了!从今日起,我便坐镇府上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阮心梅逮着机会,连忙问道“老爷,那茶庄的生意可怎么办?”
“从白、从骞一直都是得力助手,平时有我在,放不开手脚,这回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是时候想想茶庄继承人的问题了。”
6彦生眼波暗沉,瞪着6白羽道,“茶庄暂时由从白接管,从骞辅佐。”
“老爷!”
陈其玫惊恼得倏然起身,“羽儿一直谨敏做人、谦良温恭,要不是有人从旁误导,不至于误入歧途,老爷,您再给羽儿一个机会。”
6彦生严厉呵斥“慈母多败儿!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张宝盈干站一旁,看局势展成了这幅场面,只要陈其玫失势,她唯有一个女儿,让女儿嫁得风光体面是她唯一的祈愿。至于茶庄由谁继承都好,横竖她只有一个女儿,轮不到她过问。“老爷,您别动怒,您是一家之主,咱们都听您的。”
阮心梅作出一脸端庄,“老爷放心,从白从骞两兄弟一定会替您分忧。”
“6白羽,你听好了,从此刻起住进西郊天雅居,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跨出门一步!”
陈其玫蹙眉冷对琳琅,眼锋如刀,在她眼里,6白羽无端受过必定是被琳琅妖言所惑,如今激恼了6彦生,自己的儿子禁足受过,还要就此断送了长子嫡孙的继承权,让阮心梅的两个儿子占尽了便宜。
“此事羽儿处事不利,琳琅也难辞其咎,既然羽儿禁足天雅居,那琳琅跪在滴水廊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起身!”
陈其玫拂袖冷言。“老爷,姑娘失德是大事,怪我做娘的疏忽管教多年,如今重拾,希望不会太晚!”
6彦生见她心意已决,对6白羽处罚严厉他心亦痛,何妨是十月怀胎的生母,便从了她的意思。
夜尽,人散。
琳琅跪在滴水廊下,膝盖磕在硬梆梆生寒凉的石板上,早已头涔涔,但她挺直了腰杆,越是有人要看她的笑话,她便越从容不迫。
锦素忧心通红了眼,伴着她跪在身旁,琳琅劝她回去休息,锦素不肯,琳琅执意让她回去,陈其玫这口恶气不容易出,罚跪也许会往死里罚,劝她养足精神才有力气照顾她。
丑时将近,月光隐没在黑云后,黑夜即将走到尽头,她反而有些依依不舍。这阵子她着实过得苦,心里的痛无人说,说了怕也无人懂。
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她的仇人,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结。她曾经笑得像满月,如今除了敷衍虚伪,还剩多少诚心以待。
她搞不清楚到底是恨他多,还是爱他多?她可以终其一生,心里只装着他一人,可却不能奋不顾身地留在他身边。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她站在这一头,纪忘川站在另一头。唯有恨他的时候,她才默许自己想起他。
尤其在静默阒然的夜里,她恨着他,也想着他。
一道清瘦的黑影翻越高墙,悄然隐没在鳞次栉比的墙垣中。黑影请功了得,一路飞窜轻跳,直到纵身跃入玉堂春后院三层小楼内。
小红楼娟秀地伫立玉堂春空旷的角落,平素嫌少人走动,因外界谣传,堂子里买下的姑娘,一些三贞九烈宁死不从地都被吊死在小红楼里,还有些被客人玩弄致死的,也会停尸在这里,久而久之,小红楼的外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绝不会有人踏进半步。
木质楼房年久失修,脚步踏上去难免腾腾作响,黑影翻进二楼半开的窗户,里头坐着一个中年老妪翘起二郎腿等候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