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返身坐在椅上,看着跪立在地,仍将荆条擎在手中的太子,语重心长地道“标儿,别人不理解朕,连你也要质疑朕吗?这荆条上密布的尖刺,就好比那些不听招呼,居功自傲的臣属。这些年,朕屠戮太甚,归根结底不都为了给你将来登基铺平道路,这些尖刺,朕替你一个个拔剔干净,日后,你才能坐稳江山呐!”
太子摇,不无悲悯地道“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明白了,可父皇又如何这般肯定,那些臣属们会成为儿臣将来的掣肘呢?儿臣希望父皇的政令像尧舜那样开明通达,而非效法桀纣令生灵涂炭,人人自危。”
朱元璋见太子仍是固执己见,振振有词地同他辩驳,他再也无法压制住怒火,操起手边的茶盅向太子砸去,茶盅落在太子膝前,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汤泼溅在他低俯的额面上。
宫人们见朱元璋震怒之下连太子也遭了殃,惊慌失色地跪倒一片。他见触怒了父皇,也顾不得擦拭额面上的茶渍,磕头道“儿臣不孝,请父皇保重龙体。”
朱元璋怒气难平,他起身指着太子,疾声厉色道“不知好歹!朽木难雕!”
东宫太监刘霖神色慌张,一路小跑进宝硕公主寝宫。宝硕正在午睡,妙弋则在庭院逗一只鹦鹉说话,刘霖见了妙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妙弋预感有大事生,忙道“刘公公快请起,可是太子哥哥出了什么事?”
刘霖抹了把汗,道“姑娘,快随老奴去劝劝太子殿下吧……”
妙弋跟随刘霖一路向东宫而去,她从刘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知晓了前情后事。
花苑深处,蔷蘼花斗色争妍地攀爬上高高的藩篱,形成蔚为壮观的花墙。太子将朝冠丢弃在花墙下,独立在三面围蔽的花幕中,仿佛只有隐匿于此,才能与世隔离,躲避开所有的忧烦与愁绪。
刘霖将药匣捧送到妙弋手中,遥遥指了指太子栖身之所,道“徐姑娘,棘刺在太子殿下手上划破许多伤口,殿下却还要固执地把棘条握在手里。血滴了一地,陛下也不为所动,还将一盅滚沸的茶水泼洒到殿下脸面上,老奴伺候了殿下十数年,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言辞激烈地责骂过太子殿下,老奴是胆战心惊,寸心如割啊。”
妙弋道“刘公公且放下担心,我现在便过去看看,若是太子哥哥不赶我走的话,我就替你好好劝解他。”
刘霖感激地道“殿下赶谁也不能赶姑娘走,好在姑娘人在宫中,要不然老奴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妙弋走近了些,望见太子仍是早朝一身正红色皇太子皮弁服的穿戴,如今正午已过,他不吃不喝闷在这儿这么久,难怪刘霖焦心不已。她走到蔷蘼花墙下,捡起墙角的朝冠。太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烦躁地道“本太子不是说了,统统退下,都退远些。”
妙弋停步,惴惴不安地道“太子哥哥,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太子不由心动神移,忙回转身,妙弋着了身莹白色素净雅致的齐胸襦裙,正满目担忧地看着他。太子对她笑了笑,道“刘霖怎么把你找来了。”
妙弋将朝冠和药匣放在花墙下平滑的青石上,走到太子跟前,目光不离他随意缠了黄绢用以止血的右手,她关切地道“是棘刺扎伤的?我替你重新包扎吧。”
太子将右手背在了身后,道“不用了,早已经止了血了。”
妙弋又仰检视他的额面,见并无刘霖所说有滚沸之水烫伤的痕迹,想是隔了许久,红肿消散了吧,她略略放了心,却恍然觉太子也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蓦然间,她竟害羞起来,忙垂下眼帘。
她低声细语地道“太子哥哥,我知道我不该过问前朝政事,可是,我觉得你做的对,设想因空印案获罪的主印官员里,一定不乏为官清廉,一心为民者,岂能将涉案的所有官员都杀掉?虽然这次劝谏没有被陛下采纳,可我想,太子哥哥的谏言一定会在陛下心里,或许,陛下想通了呢。”
太子凝视着妙弋,喟然道“我了解父皇,诏令已下,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这一波血雨腥风马上就要蔓延到大明每一寸疆土之上。我阻止不了这场杀戮,我这个太子实在无用。”
妙弋急忙道“太子哥哥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也救了许多官员的性命,我都知道。刘公公让我来安慰你,可我,我才是无用。”
太子看她眉眼间透着失落,便不想令她感染到自己的黯然神伤,故作轻松道“谁说你无用,我见了你,心中不知有多安慰。”